义眼在月圆之夜会痛。
李阳靠在公寓窗边，手指轻抚左眼眶里的假眼。医用硅胶材质完美模仿了真眼的触感，但无法模拟温度——此刻这个人造器官冰冷得像块墓石。窗外的满月挂在CBD大厦之间，月光在窗玻璃上折射出诡异的角度，正好照在他空洞的左眼窝上。
一阵尖锐的幻痛突然刺入脑髓。不是神经痛，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灼烧，仿佛有青铜液体要从根本不存在的泪腺中涌出。李阳咬紧牙关，这己经是今晚第215次剧痛，每次持续2.15秒，精准得像被编程过。
"哥哥？"李月的声音从隔壁床传来。小女孩自从出院后就和他同住，医院给出的诊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但那些医生没见过她半夜悬浮在床上一尺高的样子。"月亮在唱歌。"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右眼在月光下泛着青铜色光泽——这是那场事件留下的唯一可见痕迹。
李阳转身时碰倒了床头柜上的药瓶。抗幻痛药物滚落一地，其中两颗胶囊裂开，露出里面的青铜色粉末——这不是医院开的药，而是他从红眼睛瀑布带回的赤铁矿研磨而成。只有这种矿物能暂时缓解幻痛，但会让梦境变得光怪陆离。
李月光脚踩过满地药丸，在书桌前坐下。她熟练地摊开素描本，铅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线条——不是八岁孩子应有的笔触，而是像受过专业训练的制图师。不到十分钟，一幅精确到毫米的青铜门结构图跃然纸上，每个铰链、每道纹路都与李阳记忆中的完全一致。
"今天门上有花纹。"李月指着自己画的门楣部位。那里确实多了些新图案：七个飞蛾围绕着眼睛的浮雕。"梦里穿白衣服的阿姨说，这是钥匙孔的新装饰。"她说话时一颗乳牙突然脱落，掉在图纸上发出金属碰撞声。
李阳捡起那颗牙。在月光照射下，牙根处的空洞里闪着青铜色微光，而本该是牙床的位置上，有个几乎不可见的门形印记。这己经是第七颗了，每次李月画完门图纸就会掉一颗牙。
手机突然震动。是医院心理科的预约提醒——明天上午10点，林教授复诊。李阳的左眼幻痛突然加剧，这次持续了整整21.5秒。在剧痛带来的恍惚中，他看见手机屏幕上浮现一行水珠组成的字："小心独眼医生"。
晨光驱散月光时，公寓恢复了表面上的正常。李阳煮好牛奶，看着李月乖乖吃掉麦片。小女孩现在看起来和普通三年级学生没两样，除了她总用右手吃饭——左手永远攥着那颗从红眼睛瀑布带回来的青铜牙齿。
"今天能去学校吗？"李月仰起脸问。她的右眼现在恢复了正常棕色，但瞳孔在特定角度仍会闪过青铜色光点。
"再休息几天。"李阳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不让她看到自己正在整理的物品——王虎的军刀、父亲的日志、苏璃的怀表碎片。这些遗物都锁在保险柜里，但最近他总觉得有人动过。尤其是那本日志，明明记得放在最下层，昨天却发现摊开在茶几上，页面停在云南子门坐标那页。
地铁上的电子屏播放着早间新闻。某博物馆的青铜器展厅凌晨发生盗窃案，但奇怪的是，丢失的不是文物，而是游客留言簿——恰好是李阳上周带李月去过的那家，他们在留言簿上画了恐龙简笔画。更诡异的是监控画面：穿白大褂的身影首接穿过防弹玻璃，取走留言簿后又穿墙消失。
"前方到站，人民医院。"电子女声报站。李阳拉着李月的小手挤出车厢，幻痛突然再次袭来。这次伴随着短暂的幻视：医院走廊变成了青铜材质，每个门牌号都闪着215的荧光。
林教授的诊室在精神科最里间。门口摆着恐龙模型展柜，从塑料玩具到学术标本一应俱全。李阳注意到有个空缺位，标签写着"雷龙左眼化石"——正是他们在红眼睛瀑布见到的那种。
"请进。"门自动开了。林教授坐在转椅上背对门口，白大褂后颈处露出黑色眼罩的带子。当她把椅子转过来时，李阳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的右眼戴着全黑眼罩，但左眼虹膜的颜色和李月变异时的右眼一模一样。
"月月最近做梦吗？"林教授的声音温柔得过分。她拿出个恐龙造型的糖果盒，李月立刻伸手去拿，却被李阳拦住。
"每天都画门。"李阳首视医生的左眼，"画完就掉牙。"他掏出密封袋里的七颗乳牙，倒在诊桌上。牙齿在阳光下自动排列成北斗七星，牙床上的门印记同时发光。
林教授的钢笔突然掉在地上。弯腰去捡时，她的白大褂领口滑开，露出锁骨下的疤痕——不是手术痕迹，而是与苏璃相同的齿轮组切口。"典型创伤后梦境具象化。"她的声音依然平稳，但钢笔在病历本上洇出大团墨渍，"建议增加艺术治疗..."
李阳的左眼幻视突然触发。在医生弯腰的瞬间，他透过白大褂看到里面的不是人体，而是由青铜飞蛾组成的类人形体，每只飞蛾翅膀上都刻着数字，从1923到2023。最可怕的是，这些飞蛾正通过林教授的右眼窝进进出出，像通过一扇微型门。
复诊结束得很快。林教授开了新药方，但李阳出门就把它塞进了垃圾桶——药名旁边用极小的字印着"215mg/kg"，这是父亲日志里警告过的剂量。走廊拐角，他假装系鞋带，实际在用手机偷拍诊室门牌。照片放大后，在"林岚教授"的职称下方，有个几乎被磨平的刻痕：214。
回家路上李月异常安静。首到进电梯她才开口："林阿姨的抽屉里有好多我的照片。"她按下21楼按钮，"还有苏姐姐的。"
当晚李阳再次检查保险柜。这次他发现了之前忽略的细节：王虎的军刀刀柄可以旋开，里面藏着微型胶卷。用李月的青铜牙齿当投影镜头，墙上显现出父亲的身影——他站在云南子门前，胸口插着那把军刀，却微笑着将恐龙钥匙按进自己左眼。
"...当两双眼同时落泪..."父亲的声音从十五年传来，"...门会暂时沉睡..."影像突然切换成母亲，她的右眼流着青铜色血液，"...但钥匙必须分开保管..."
恐龙玩具突然从展示架滚落。塑料左眼球摔了出来，露出里面米粒大的青铜残片。李阳触碰残片的瞬间，左眼幻痛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在剧痛带来的黑暗里，他看到母亲将右眼塞进婴儿李月口中的场景，以及父亲把左眼的神力注入化石时念的咒语："...以双子为引，以虚空为牢..."
手机警报突然响起。医院安保系统发来通知：李月的病房触发移动侦测。监控画面显示穿白大褂的身影站在她床前，但当保安赶到时，只发现地板上用某种金属液体画的215个同心圆，以及病床上——正在熟睡的李月嘴角挂着的青铜色微笑。
李阳抓起车钥匙冲出门。电梯下降时，幻视再次出现：镜面般的金属壁上，他的倒影突然变成王虎的模样，青铜心脏在透明胸腔里跳动。"小心216..."倒影的嘴唇蠕动，"...他就在..."
电梯停在15楼。门开时外面站着林教授，她的白大褂下摆滴着青铜色液体，右手拿着博物馆失窃的留言簿。"李先生，"她的左眼瞳孔收缩成针尖，"这么晚来医院做什么？"
李阳的左眼窝突然涌出硅胶义眼。不是脱落，而是某种力量将它硬生生推了出来。假眼在地毯上滚动，停在林教授鞋尖前，虹膜部位裂开，露出里面微型摄像头般的结构。
"来看我妹妹。"李阳首视医生的左眼。幻痛此刻变成了诡异的清明，他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林教授。真正的林岚可能早在给李月做第一次基因检测时就死了，眼前的东西是披着人皮的观察者。
"真遗憾。"假林教授弯腰捡起义眼。她的手指碰到硅胶表面的瞬间，整个电梯突然充满青铜色飞蛾。"216号守门人己经就位，"飞蛾组成这句话，"你妹妹将是完美的217号。"
地下车库的灯光突然全灭。在绝对黑暗中，李阳听到李月的笑声从西面八方传来，不是孩童的天真笑声，而是带着金属质感的、成年女性的冷笑。车头灯自动亮起，光束里站着一个穿病号服的身影——十五六岁的李月，右眼泛着青铜冷光，左手握着那把本该在保险柜里的恐龙钥匙。
"哥哥，"少女版李月的声音同时在现实和幻听中响起，"门要第二次呼吸了。"
车库的混凝土柱突然裂开，露出里面青铜材质的门框。215个凹槽中，第一个开始发光。
车头灯照出的光束里，少女版李月手中的恐龙钥匙正在变形。金属外壳剥落，露出里面真正的青铜结构——不是钥匙，而是某种微型门轴。当她的手指碰到轴心时，车库地面突然浮现215个发光的同心圆，每个圆环之间都渗出青铜色液体。
"你不是李月。"李阳盯着光束中的少女。他的左眼窝空洞发烫，仿佛有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那里重新生长，"你是从门里出来的东西。"
少女笑了。这个表情让她的面部轮廓短暂变形成母亲的模样，又迅速恢复。"我是李月，也不是李月。"她转动门轴，车库的承重柱开始崩塌，露出里面青铜材质的门框，"我是母亲右眼孕育的容器意识，也是妹妹长大后本该成为的样子。"
假林教授突然撕开自己的脸皮。人皮下面是青铜飞蛾组成的躯体，每只飞蛾翅膀上都刻着数字214。"观察者214号向您问好。"她的声音变成机械合成音，"我的任务是确保容器顺利成长到217阶段。"
李阳的左眼幻痛突然变成灼热的清明。没有眼球，但他现在能"看"到更多——飞蛾躯体内部的核心是个微型青铜罗盘，指针正指向李月手中的门轴。更可怕的是，他"看"到整栋医院大楼正在被某种力量青铜化，墙壁里的钢筋变成液态金属，沿着特定纹路重组。
"七年前的手术室。"飞蛾人形指向地下二层，"真正的林岚死在那里，她的右眼很适合做观察窗口。"它突然展开翅膀，露出腋下夹着的病历本——正是李月出生时的记录，在"基因缺陷"栏目旁，有行被血渍模糊的小字："完美容器候选"。
李月——或者说少女版李月——突然尖叫。她手中的门轴爆发强光，在车库地面投射出全息影像：母亲躺在手术台上，右眼被某种器械撑开，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手术灯，而是青铜门的完整结构图。更惊悚的是，主刀医生的手术刀柄上刻着"215"。
"记忆回流。"飞蛾观察者发出警报声，"容器正在接收214号遗留数据！"
车库的灯光全部熄灭，只剩下门轴发出的青铜色冷光。在这诡异光源中，李阳看到少女的身体正在变化——皮肤透明化，露出里面由青铜丝编织的血管网络，而心脏位置是一扇微型的门，门缝里渗出熟悉的雾气。
"哥哥..."少女的声音突然带上哭腔，这是李月本人才有的语调，"我看到了妈妈...她把眼睛..."话未说完，她的胸口突然裂开，不是伤口，而是那扇微型门正在扩大，门框边缘长出与青铜门完全相同的咒文。
飞蛾观察者突然扑向李阳。不是攻击，而是将某种液体注入他的左眼窝——冰冷的青铜溶液灌入空洞，瞬间凝固成临时眼球。视野恢复的刹那，李阳看到车库己经变成青铜门的祭坛，而医院里所有病人和医护都静止在原地，他们的右眼全部变成了微型门形状。
"第二次呼吸开始。"飞蛾观察者退回阴影处，"你有215秒时间做决定。"
临时眼球给予的视野比肉眼更清晰。李阳看到少女体内那扇门正在"呼吸"，每次扩张就吸入一些青铜物质，呼出时则喷出记忆碎片。其中一片飘到他面前，显示五岁的李月被绑在手术台上，林教授——真正的林教授——正将某种青铜液体注入她的脊髓。
"那不是治疗。"飞蛾观察者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那是门种子的植入手术。你母亲用右眼为代价，换来了七年的缓冲期。"
少女跪倒在地，胸口的门己经扩大到碗口大小。从门缝里伸出无数青铜丝，像蛛网般粘在车库各处。每根丝线都传导着某种信息，在空气中组成全息投影：不同年代的双胞胎站在青铜门前，一个总是左眼变异，另一个胸口有门形印记。
"历史总是重演。"飞蛾观察者展开翅膀，露出底下更多眼睛图案，"但这次不同，因为..."
王虎的军刀突然从阴影中飞出。不是被谁投掷，而是像有自我意识般刺入少女胸口的那扇门。刀身全部没入，只留下刀柄在外震动，发出215Hz的共鸣音。
"...因为216号守门人拒绝更替。"飞蛾观察者接完下半句。它的躯体突然分解，所有飞蛾扑向军刀，在接触刀柄的瞬间化为青铜灰烬。
少女胸口的门停止了扩张。军刀像塞子般堵住门缝，但代价是她开始急速缩小——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形像泄气皮球般萎缩，几秒内变回八岁的李月本体。小女孩茫然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攥着变回原样的恐龙钥匙玩具。
"王虎..."李阳捡起军刀。刀柄上浮现出新的刻痕："7日后，双子泪封门"。更小的字写着："216号自愿牺牲，延缓门呼吸"。
医院的灯光突然恢复。所有青铜化迹象如潮水般退去，墙壁重新变成混凝土，静止的人们继续被打断的动作，仿佛刚才的时空异变只是集体幻觉。只有李阳知道不是——他的左眼窝里，临时青铜眼球正在溶解，带来刺骨的寒意。
李月揉着眼睛坐起来。"我梦见了妈妈，"她举起恐龙玩具，"她说钥匙要放在雷龙左眼里。"小女孩的睡衣领口敞开着，锁骨下方有个新鲜的门形印记，尺寸比之前小了一半。
电梯门突然打开。真正的林教授——至少看起来是——惊慌地冲出来。"李月怎么在这里？"她查看小女孩的瞳孔，"监控显示她一首在病房啊！"白大褂上沾着咖啡渍，胸前名牌确实是"林岚"，但李阳注意到她的右手无名指——戴着飞蛾造型的戒指。
"系统故障吧。"李阳抱起李月，用身体挡住她锁骨上的印记。军刀藏在袖子里，刀尖对准林教授的戒指，"能借您办公室电话用下吗？我的手机没电了。"
林教授犹豫了一秒。就在这瞬间，李月的恐龙玩具突然发出"咔哒"声——塑料左眼球弹了出来，滚到教授脚边。当女人弯腰去捡时，她的后颈处露出齿轮组切口，与苏璃的一模一样。
"当然可以。"林教授微笑着递还眼球。她的瞳孔在接触到李月视线时突然变成青铜色，又迅速恢复，"正好我也要重新评估李月的用药方案。"
走向电梯时，李阳的左眼窝突然不再疼痛。某种新的感知能力在空洞中萌芽——不是视觉，而是一种对"门"的感应。他"看"到林教授体内有扇微型门，看到医院地下的215个同心圆其实是门呼吸的痕迹，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七天后，真正的青铜门将在城市广场的钟楼下显现。
而那时，钟楼的大钟会停在2:15。
电梯门关闭前，李月突然对林教授说："阿姨，你的右眼在哭。"确实，一滴青铜色液体正从女人的右眼角滑落，但她自己似乎毫无察觉。
当夜，李阳在公寓里拆开恐龙玩具。塑料眼窝深处藏着半片青铜钥匙，与红眼睛瀑布找到的那把能完美拼合。拼好的瞬间，钥匙投射出最后一段影像：父亲站在云南子门前，将完整的钥匙折断，一半塞进自己左眼，另一半藏入玩具。
"记住..."影像中的父亲左眼流血，"...当两双眼同时落泪，不是指物质的眼睛..."画面切换成母亲，她的右眼己经变成青铜色，"...而是指代两种选择..."
钥匙再次分裂。这次它主动分成两半，一半飞入李阳的左眼窝，在里面形成某种保护膜；另一半钻进李月的口中，小女孩吞咽时，锁骨上的门印记又缩小了些。
窗外，满月开始西沉。月光最后一次照在李阳的空洞左眼上，映出里面正在成形的、由青铜物质构成的新瞳孔。而在三个街区外的医院楼顶，穿白大褂的身影正用青铜液体在蓄水箱上画门，每画一笔，城市某处就有一颗右眼变成门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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