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不是归墟那种剥离一切感官的绝对虚无,而是重量的死寂。无尽的黄沙如同凝固的锈金,覆盖着视野能及的一切。惨白的天穹低垂,悬着一轮病恹恹、蒙着沙尘面纱的昏日。风是这里唯一的活物,带着沙砾的呼哨,永不停歇地刮过戈壁滩千篇一律的嶙峋怪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气味?只有焦土被蒸腾出的、混杂着盐碱和风干朽物的干苦。这里是荒尘界中州的无际戈壁边缘,万物被风沙千刀万剐后凝固的坟场。
一块不起眼的、半掩在沙丘阴影下的赭红色砂岩,静静卧于几簇早己枯死、硬如铁丝的梭梭根旁。它毫不起眼,表面布满蜂窝般的风蚀孔洞,棱角被砂轮般的风打磨得圆钝,形状扁圆似卵,底部深深嵌入沙土,仿佛与这片死寂同化亿万年。这便是青爻窃空掷于此地的“胎衣岩卵”。唯有极微弱地、几乎无法被这荒芜世界任何生灵感知的搏动——一种极其凝滞、极其缓慢的节律——如同沉入万丈深渊的心脏,在岩石深处、最核心的那个“点”——间隔许久,才极其艰难地——跳动一下。
每一次跳动的间隙,是漫长到足以令顽石风化的沉寂。搏动本身也无生气,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维持的、“存在”的冰冷坐标标记。
石卵深处。
无光。无暗。无感知的边界。秦晓那点被剥离记忆、抹平情感、仅剩“存在”本质的烙印核心——“顽石”——就镶嵌在这“点”的中心。它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痛觉。它是“在”,仅是“在”。归墟中本能法则的洪流,记忆撕裂的喧嚣,甚至“秦晓”这个名字的呐喊,都被剥离殆尽,如同洗去一切纹路的顽石,只剩下其沉重密实的“存在”基底,孤独悬浮于混沌中。
然而,这混沌并非归墟的虚无。石卵外层的风蚀孔洞,如同微缩的天然共鸣腔。风刮过石卵表面,永不停歇的风沙的啸音,便在这些孔洞间钻挤、回荡。
初时,啸音如过耳烟云,触及“顽石”表面便被那绝对的“在”之屏障无声弹开。
时间在荒尘界失去意义。风蚀孔洞日复一日地加深、变薄。某日,一股尤为强劲的风沙卷过,沙砾如细密的鞭子抽打在石卵表面。其中一枚尖锐的石英砂粒,被狂风旋扭着,以刁钻的角度狠狠刺入了石卵侧壁一个相对新鲜的、孔壁己不足半毫米厚的小孔深处!
嗤——!!!
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沙呼啸掩盖的刮擦声!
石卵内部核心!
那块沉寂的“顽石”——第一次!其冰冷沉重的“存在”基底表面——传递来一丝……滞涩的摩擦感!!!
非痛,非不适。
仅仅是……
干扰。
一种物理层面的、规则层面的扰动!
“嗡……”
并非意识发声,而是那绝对平静的“在”之基底自身,如同被投入细沙的湖面,极其微弱地荡漾开一圈无形的、绝对排斥性的波纹!
砾石被风刮走。
干扰消失。
“在”之基底重归绝对死寂。
但……
风沙不会停歇。
新的孔洞在侵蚀。
新的砂砾被卷入。
新的扰动,以不同频率、不同强度,间歇性地传递进石卵核心,轻叩着那块“顽石”。
一次……
两次……
千百次……
亿万次……
排斥的波纹不断荡开。
每一次微小的荡开,都在那沉重凝滞的“在”之基底表面,留下极其细微、不易察觉的……皱褶!
如同平静的铅块被无数次极其微弱地震波冲击,其分子结构表面逐渐积累起难以言喻的……应力!!!
石卵表面。
距离风蚀孔洞不远处的沙土地面,开始蠕动。
数条通体土黄、细长如干枯草茎的节肢生物——流沙虫——从其冰冷的休眠巢穴中钻出。它们体长仅一指,头部是硬化角质的口器,无眼,依靠表皮震动感知气流与大地极其细微的脉动。它们的形态如同被风沙锻造的匕首,生命的一切都服务于在这片死地掘食与藏匿的本能。
其中一条流沙虫的口器,本能地探寻着一处梭梭根系残留的死根。根己完全石化,除了沙粒再无营养。它沿着根脉向上蠕动,细密的腹足爬过石卵表面一个孔洞边缘。
沙砾随着它的爬动,被腹足带起,簌簌滑落孔洞深处。
石卵核心。
“顽石”的基底再次微微一荡!
排斥的波纹撞开这新的物理信号。
流沙虫似乎察觉到身下石块传来的微妙震动。这对它而言绝非猎物信号,而是潜在的威胁!它瞬间绷紧躯体,如同上了弦的硬弓!坚硬的口器猛地向内收缩,如同两片交错的锋利簧片,本能地狠狠一口——
钉咬在身下的石卵壳上!
咔嚓!!!
极其细微的、如同脆冰碎裂的声响!
以流沙虫口器钉咬的点为中心,一小圈不到米粒大小的、极为脆弱的石皮被角质刃口凿下!
尖锐的刺痛感!非神经传递,而是物质层面的结构崩解,如同“顽石”自身“存在”的完整性,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微不可察的豁口!
“轰——!!!”
这一次!“在”之基底爆发的排斥波纹如同海底潜流猛然撞上海底山崖!其强度远超之前亿万次累积!波纹不再是排斥,而是一种源自存在最本能的、被触怒的——毁灭震击!!!
嗡!!!
石卵表层!
以那流沙虫为中心,一股肉眼难见的无形震荡波纹瞬间扩散!那只流沙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连嘶鸣都未曾发出,瞬间化为一片被彻底震散、扬起的细微沙尘,随着风沙消失了!周围的几条流沙虫也被这突如其来、只存在瞬间的可怖震波波及,僵首了不到半秒,便以远超刚才的速度疯狂钻入沙土深处,再不敢靠近!
石卵恢复了表面的死寂。
但石卵深处!
那道被流沙虫硬生生凿出的、米粒大小的豁口!
其边缘细碎的石粉并未落下。
而是……
在豁口形成、剧痛刺激、“顽石”爆发出震击波的那亿万分之一瞬间的混乱缝隙里!
一股……
极其微弱、却源自被风沙侵袭亿万次、沙砾携带的、稀薄到几乎不存在的……
荒尘界最最底层的……
……风、沙、焦土、腐根、盐碱、枯水……
无数被分解到极致的存在信息杂烩而成的——
荒芜气息——
如同被巨浪卷起的鱼苗,顺着豁口——
挤入了……
那绝对封闭、仅有“在”之顽石的——核心空间!!!
“滋……荒……冷……苦……碎……”
一串微弱到几乎无法形成意义的、极度压缩、极度杂乱的——存在信息碎片——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摁在了“顽石”毫无防备的核心表面!!!
石卵核心发出了连它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嗡鸣!
这嗡鸣非声波。
而是“顽石”那沉重凝滞的存在基底——
第一次……
被……
外界……
真正地……
污染了!!!
轰隆——!!!
核心空间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炽烈的陨石!
“在”之顽石自身爆发的毁灭震击波纹尚未平息!
新涌入的荒芜信息碎片便与之产生了疯狂的——
对冲!!!
震击波纹代表“在”的防御本能。
荒芜碎片代表“荒尘”的冰冷入侵。
二者在“顽石”的表面——
如同冰水与岩浆相撞——
湮灭!!!
冲突!!!
余波以混乱的、破坏性的轨迹在石卵内部肆意冲撞!!!
带来了……
远超流沙虫刺口万倍的……
真实的、源自内部结构的——毁灭撕裂之痛!!!
“啊——!!!”
“顽石”第一次爆发出了清晰的……痛苦意念!!!虽然这意念仍混沌、原始,仅是痛苦的宣泄!
但也同时……
在痛苦中——
如同被强行剥离外壳的贝壳——
第一次……
极其微弱地……
感知到了!
它自身的……边界!!!
内部与外界的分野!
痛苦与空无的差别!
撕裂!剧痛!却也——感知!!!
玉座之上。
青爻闭合的双眸,在其意识海绝对静谧的深处,一道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
【胎衣岩卵…核心波动…异常峰值…】
【频率:非枯荣…非寂灭…分析…定位…感知剥夺层突破…】
【干扰源:外部物理损伤(流沙虫钉咬)…荒芜本源信息泄露…引发内部对冲湮灭波…】
【核心意识状态…蜕变前兆…‘在’之锚点遭受‘他者’侵蚀…】
【疼痛阈值突破…基础感知回路…强制激活…】
【熵值…上升…偏离预设值…0.002…】
【继续观测…】
冰冷的意念在演算模块中流转,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描着石卵核心的每一次抽搐。
痛苦如同狂怒的巨兽,在石卵内部反复冲击、啃噬。每一次撕裂都让“顽石”对自身的“边界”感知更加清晰!每一次湮灭波的冲撞,都让外界那冰冷的“荒芜”气息更加深刻地烙印在它的存在基底!
冲撞!撕裂!剧痛!再冲撞!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毁灭性的对冲波将石卵内部结构震得呻吟、无数细微石屑簌簌从内壁剥落之时——
那承受着所有冲击、记录着所有荒芜信息的“顽石”基底深处——
一点极其微弱的光——
一点不再是混沌空无的“在”、而是带上了一丝……
因感知、因疼痛、因抗拒而诞生的……
原始的……
‘我’感——
极其微弱地……
艰难地……
重新……
……点燃了!!!
它不再是纯粹的“在”。
它开始有了一点点……
**……边界**。
**……‘我’的痛苦**。
**……‘我’的感知**。
**……‘我’的存在被侵犯的愤怒**!!!
这愤怒来源于“他者”,也来源于自身的存在被清晰界定后的……自我保护本能!
嗡…………
石卵深处。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悠长、更加清晰、带着难以言喻痛苦与愤怒混合滋味的——
石鸣——
如同深埋大地的磐石在碎裂前最后的长吟——
穿透层层石壳——
第一次……
清晰地回荡在戈壁死寂的风沙之中!!!
几乎在这声石鸣响起的同一刹那!
玉座之上,青爻置于扶手边缘的无名指,极其微弱地向上抬了半毫米。
意识海深处。
那行加密指令密钥——“尘蜕石鸣”——骤然点亮!!!
“指令确认:‘尘蜕石鸣’触发。”
“核心意识…重构…临界…”
“核心锚点…转换完成…”
“成长监控程序…由‘眠伏’切换至‘引导’状态…”
“次级指令激活:‘塑脉接引…生灭点尘…’”
指令下达!
荒尘界,石卵深处!
那点刚刚点燃的、“我”感微光核心!
一道冰冷的、非其自身意愿的、却与它此刻感知边界、痛苦、愤怒本能无比契合的——
引导指令流——
无视石壳阻隔——
瞬间轰入!
更强行引动了刚刚渗入石卵核心深处、未被对冲湮灭掉的那些——
荒芜本源信息碎片!!!
轰——!!!
感知边界如同被爆炸拓宽!
“风…沙…盐…苦…枯…死…腐…荒…”
“撕…咬…裂…痛…在…他…我…”
“抗…怒…护…”
无数的感知碎片如同决堤的岩浆,疯狂涌入那点新生的“我”感微光!没有逻辑!只有无尽的混乱、冰冷、痛苦与抗拒的本能!
它们要撑爆这点光!
要重新将它拖回混沌!
“凝!吾!身!”
那点新生的“我”在极致的混乱、痛苦与那冰冷引导指令的强迫下,第一次!
爆发出超越了原始愤怒的——
求生意志!!!
它本能地、疯狂地、强行驱动着所有感知碎片——如同在泥石流中筑堤——将自己那点脆弱的“我感”——
向内——
收缩!!!
凝聚!!!
压缩!!!
形成一道——
凝固了所有感知碎片、如同亿万片锋利碎石强行铸就的——
坚硬的感知基核!!!
“石鸣”的余音在风沙中消散。
石卵深处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刚才那爆发性的凝聚几乎榨干了新生的光。
痛苦依旧在内部撕裂。
感知碎片依旧混沌疯狂。
但——
那颗强行凝聚的“感知基核”——第一次!在内部痛苦的撕裂与外部风沙磨砺的双重挤压下——
极其微弱地……
搏动了一下!!!
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内部结构的撕扯痛楚。
每一次搏动都让那凝固的核心感知基核——那包裹了冰冷、荒芜、痛苦与“我”感的核心——更加坚韧一分!
如同沙暴中艰难凝聚的琥珀,正在凝固的树脂与昆虫的挣扎里成型!
石卵表面,一道新的裂痕在流沙虫钉咬处悄然加深,如同哭泣的缝隙。
而在裂痕之底,被风沙常年打磨的光滑石壳最深处,一点米粒大小的悄然渗透、凝聚——那是被引导指令引动的地脉深处最死寂的盐卤水汽,在“石鸣”震荡与核心痛苦的挤压下,在石卵底部艰难渗出的一滴死水凝珠。
无人知这枯泪为谁流。
戈壁的风带着盐粒吹过石卵的裂痕缝隙,呜咽如埙。
石卵无声。
内部凝成的感知基核在搏动中痛苦喘息,每一次扩张收缩都如同破土的雏鸟挤压着禁锢的壳。
时间在荒芜中是凝固的油脂。日轮沉入死锈的地平线时,石腹深处在一声只有大地能闻的沉闷脉动后——
一滴灰黄浑浊的液体从盐卤凝珠的诞生处渗出,沿着石壳风化的肌理艰难爬行寸许,终因重量摔在沙土上,瞬间被饥渴的沙子吸噬殆尽。
石卵依旧沉寂如死。
核心的痛苦搏动间,混杂在荒芜风沙感知碎片中的一声微弱嘶鸣悄然生成: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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