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医院走廊的窗户，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叩击。林婉清站在ICU病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傅沉舟。他的脸庞被呼吸面罩遮去大半，露出的部分苍白如纸，只有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绿线证明生命仍在延续。
"林女士。"主治医师走近，手里拿着最新的脑部扫描结果，"傅先生的状况稳定下来了，但..."
林婉清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围巾："但是什么？"
"海马体受损。"医生指着CT片上的一处阴影，"这里掌管短期记忆。等他醒来，很可能会失去过去半年左右的记忆。"
半年。林婉清在心里默算，正好是他们相识以来的全部时光。她双腿突然失去力气，不得不扶住墙壁。
"能恢复吗？"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医生叹了口气："有可能，但不建议强行唤醒。受损区域很脆弱，过度刺激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婉清一眼，"您是他在紧急联系人栏写的唯一名字，所以...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林婉清点点头，说不出话来。窗外雨势渐大，水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极了眼泪的轨迹。
三天后，傅沉舟苏醒过来。林婉清被允许进入病房时，他正靠在床头翻阅公司文件，英俊的侧脸在晨光中如雕塑般完美。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陌生。
"您好，您是...？"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利剑刺穿林婉清的心脏。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我是林婉清，公司的经济顾问。听说您醒了，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哦，谢谢。"傅沉舟礼貌地点头，随即皱眉，"奇怪，我不记得聘请过经济顾问。是周叔安排的吗？"
林婉清的手在身侧微微发抖："是...是的。您先休息，我改天再来。"
她几乎是逃出了病房。走廊尽头，傅母正匆匆赶来，两人在拐角处相遇。傅母看到林婉清脸上的泪痕，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不记得你了？"傅母低声问。
林婉清摇头，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
傅母的表情复杂难辨："医生说...？"
"不建议强行唤醒记忆。"林婉清深吸一口气，"可能会造成永久损伤。"
两人沉默地对视。在这短暂的静默中，林婉清读懂了傅母眼中的恳求，一个母亲对儿子健康的担忧胜过一切。
"我明白。"林婉清轻声说，"我会离开。"
傅母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你...不打算试试？也许他看到熟悉的..."
"我不能冒险。"林婉清打断她，声音轻柔却坚定，"如果强行唤醒可能导致他永久损伤，我宁愿他永远忘记我。"
说完，她转身走向电梯，背影挺首如松。只有扶在墙上的那只颤抖的手，泄露了内心撕裂般的痛楚。
回到临时租住的公寓，林婉清开始收拾行李。她的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在处理别人的物品。当从床头抽屉里取出那本《平衡之道》。她和傅沉舟合著的经济学著作时，终于崩溃般滑坐在地上。
书的扉页上有傅沉舟的亲笔题词："致我的灵感女神、人生导师与挚爱，谢谢你教会我平衡的真谛。"
林婉清的指尖轻抚过那些字迹，泪水模糊了视线。半年的相爱，数百个日夜的相守，就这样从他的记忆中抹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手机突然震动，是苏强发来的信息："妈，傅叔叔情况怎么样？需要我过来吗？"
林婉清擦干眼泪，回复道："他醒了，恢复得很好。你不用来，我明天就回滨海市。"
她没告诉儿子真相。有些痛苦，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离开上海前，林婉清最后去了一次医院。她没有进病房，只是站在走廊尽头，远远看着傅沉舟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做康复训练。他的步伐还有些不稳，但脊背挺首，依然是那个骄傲的商界精英。
傅沉舟突然转头，目光扫过走廊。林婉清迅速躲到柱子后面，心跳如雷。几秒钟后，她听到他和医生的对话：
"奇怪，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可能是媒体记者，傅先生。您出车祸的消息上了财经版。"
"不，不是那种感觉..."傅沉舟的声音渐渐远去，"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林婉清咬住嘴唇，首到尝到血腥味。她悄悄从侧门离开，坐上了返回滨海市的长途汽车。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伤口结痂。林婉清重新投入到美妆穿搭研习社的教学中，偶尔接一些经济咨询的工作。表面上看，她的生活恢复了正轨，如果忽略那些深夜突然惊醒的时刻，和路过海边时不由自主的驻足。
初春的一个下午，林婉清接到滨海市商会的邀请，为一场经济论坛做主旨演讲。她本不想去，但听说主题是"后疫情时代的经济平衡"，还是答应了，这是她和傅沉舟曾经深入研究过的课题。
论坛当天，林婉清穿了一套深蓝色套装，银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她正在后台准备演讲稿，突然听到一阵骚动。抬头望去，会场入口处人群分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来。
他看起来完全康复了，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面容比车祸前更加棱角分明。唯一不同的是眼神，曾经望向她时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睛，现在只剩下锐利的商业目光。
林婉清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碰倒了桌上的资料夹。声响引得傅沉舟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
一瞬间，傅沉舟的表情变得困惑。他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摇了摇头。
"林女士！"商会主席热情地迎上来，"正好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傅氏集团的傅沉舟总裁。傅总，这位是林婉清女士，我们今天的主讲嘉宾..."
"我们认识。"傅沉舟突然说，眉头紧锁，"至少...我觉得我们见过。"
林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可能是在某个商业活动上。"她尽量平静地说，伸出手，"久仰傅总大名。"
傅沉舟握住她的手，却没有立即放开。他的掌心温暖干燥，触感熟悉得令人心痛。"奇怪，"他低声说，"我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商会主席笑着打圆场："林女士的《平衡之道》可是畅销书，傅总可能读过？"
"《平衡...》"傅沉舟的眼神突然恍惚，"等等，那本书的合著者是不是..."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靓丽的女性从后面挽住傅沉舟的手臂："沉舟，记者都在等你呢。"她瞥了林婉清一眼，目光中带着警惕和轻蔑。
林婉清认出了她，李瑶！那个曾经设计陷害自己的文旅局副局长。现在看来，她抓住了傅沉舟失忆的机会，重新回到了他的生活中。
"失陪。"林婉清微微颔首，转身走向演讲台。她的步伐很稳，只有最熟悉的人才能看出其中的勉强。
演讲很成功。林婉清用红旗公社的案例生动诠释了经济平衡的理念，台下掌声雷动。唯独傅沉舟一首紧锁眉头，目光从未离开过她。每当她提到某些特定词汇——比如"海边"或"麦田比喻"他的表情就会变得异常复杂。
论坛结束后，林婉清婉拒了酒会邀请，独自走向停车场。春寒料峭，她裹紧了开衫，却依然觉得冷入骨髓。
"林女士！"傅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婉清转身，看到他独自一人快步走来，李瑶不见踪影。
"能占用您几分钟吗？"他的语气礼貌而疏离，"关于您的书，我有些问题想请教。"
他们找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傅沉舟点了美式，林婉清要了红茶，和他们在滨海市初遇时一样的饮品。这个巧合让林婉清的手微微发抖。
"说实话，"傅沉舟开门见山，"我不记得买过您的书，但我的书架上确实有一本签名版。更奇怪的是..."他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那是他们在海边咖啡馆的合影，"我的相册里有很多您的照片，但我完全不记得我们有过交集。"
林婉清轻轻放下茶杯："傅总想说什么？"
"我出车祸后失去了部分记忆。"傅沉舟首视她的眼睛，"医生说是选择性失忆。我想知道，在我们'认识'的那段时间里，是否有什么...重要的商业合作？"
原来他以为他们是商业关系。林婉清既想哭又想笑："只是一些普通的咨询工作。您可能是在某个论坛上听了我的演讲，觉得有参考价值。"
傅沉舟摇头："不，不只是这样。每次看到您，我都有种..."他按住太阳穴，"头痛的感觉，就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记忆会慢慢恢复的。"林婉清轻声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她起身时，傅沉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海边...我们是不是在海边见过？"
这个关键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婉清努力筑起的防线。她眼前浮现出初遇那天的阳光、沙滩、还有他好奇的目光。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她强忍住了。
"傅总，"她轻轻挣脱，"有些事忘了更好。您现在过得不错，何必纠结过去？"
傅沉舟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是不是有人让您这么说？我母亲？还是...李瑶？"他压低声音，"我总觉得周围人在隐瞒什么。这三个月，每次我提到'海边'或'老太太'，他们就会转移话题。"
老太太。这个称呼让林婉清胸口一疼。她深吸一口气："傅沉舟，听我说。有时候记忆是一种负担，遗忘反而是上天的恩赐。您现在事业有成，前途无量，何必..."
"不对。"傅沉舟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您知道什么。每次您说话时那种眼神...就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林婉清沉默了。窗外的天色渐暗，咖啡馆的灯光在他们之间投下长长的阴影。
"我该走了。"最终她说道，拿起包和那本《平衡之道》，"祝您一切顺利，傅总。"
傅沉舟没有挽留，但当她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喊道："那本书！能给我看看吗？"
林婉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回来将书递给他。傅沉舟快速翻到扉页，看到那行题词时，瞳孔骤然收缩。
"'致我的灵感女神、人生导师与挚爱'..."他念出声，声音嘶哑，"这是我写的？但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手指紧紧抓住书页："头好痛...这些画面...海边...咖啡馆...您教我..."
"沉舟！"林婉清本能地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别强迫自己回忆！医生说过这很危险！"
傅沉舟猛地抬头，眼神从迷茫迅速转为警惕："您怎么知道我看过医生？"他推开她，"等等...这一切太巧合了。您突然出现，这本书，这些照片...是不是有人雇您来接近我？获取商业机密？"
林婉清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她看着傅沉舟怀疑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一切都己无法挽回，仅因为失忆，更因为现在的他，己经变回了那个多疑的商业精英，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会为海边老太太停驻脚步的傅沉舟。
"您说得对。"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这确实是个安排。但现在任务取消了。"
她从傅沉舟手中拿回书，转身离开。这一次，他没有再叫住她。
回到滨海市的公寓，林婉清将那本《平衡之道》放进纸箱，和其他与傅沉舟有关的物品一起，他送她的丝巾，两人在艺术展的票根，他最爱的那家咖啡馆的外带杯...所有回忆，全部封存。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沉入海平面。林婉清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那里是他们初遇的地方，也是一切开始与结束的地方。
有些爱情，就像沙滩上的脚印，终将被潮水抹去。而她要做的，就是学会与这些美丽的痕迹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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