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黑暗浓稠如墨，带着陈年尘土和干草腐败的呛人气味。李云在干草堆上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得颈侧伤口火辣辣地疼。板结的泥浆盔甲般箍在身上，又冷又硬。
压抑的、小兽般的痛苦呻吟断断续续，像钝刀子割着紧绷的神经。
他撑起身，扶着冰冷粗糙的土墙，挪到供桌残骸的角落。阿土跪在那里，小小的身子在昏暗中缩成一团，正用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蘸着破瓦罐里浑浊的泥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另一个更小身影的额头。
那孩子，叫小草，是阿土的妹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裹在破烂的单衣里，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滚烫的热气隔着几步远都能感受到。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又被阿土用湿布小心地润开，留下更深的暗红印记。
“他…他怎么了？”李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阿土猛地一抖，看清是李云，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恐惧才褪去一丝，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淹没。他指了指小草，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痛苦地蜷缩了一下，用力摇头，带着哭腔：“瘟…瘟病…热…肚子疼…好几天了…快…快死了…”
痢疾？还是伤寒？李云的心沉入冰窟。在这缺医少药、污秽横流的地方，任何一种都足以要了这孩子的命。他想起自己那个冰冷的“金手指”——“无限物资供给系统”。药！只需要一点抗生素，一点退烧药！
念头刚起，脑海深处那死寂的冰冷仿佛被触动了一下，一股尖锐的、几乎要将头颅劈开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炸开！
“呃啊！”李云闷哼一声，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墙壁才没摔倒。
【警告！强制唤醒尝试失败！能量储备：0%！】
【休眠状态维持…下次启动所需：三百单位标准生命能量（标准成年人类个体）。】
【强制操作将导致宿主精神永久性损伤！】
冰冷的机械音带着惩罚性的刺痛，清晰地回响。三百条命！启动这个鬼东西，需要三百条活生生的人命作为“燃料”！荒谬！残忍！无解！
阿土惊恐地看着李云突然惨白的脸和痛苦的表情，以为他也要病了，吓得往后缩了缩。
李云看着角落里那小小的、濒死的生命，听着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痛苦呻吟。三百条命…换这一个孩子？这念头本身就像地狱的诱惑，冰冷而绝望。他无力地跌坐回干草堆上，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泥垢里。
洼地里妇人挥动陶片的画面，那袋沉入污浊泥沼的白米，那群疯狂扑来的流民绿幽幽的眼睛，李癞子那张贪婪阴鸷的脸…无数碎片在剧痛和绝望中翻腾。
“药…”李云喃喃自语，更像是在问这片令人窒息的土地。
阿土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眼神空洞。药？那是天上星辰般遥远的东西。
土地庙的门框处，投下一道被拉长的、令人厌恶的影子。李癞子带着他那股特有的、混合着劣质烟草和汗酸的气味踱了进来，三角眼在昏暗的光线里扫视着，像秃鹫在巡视腐肉。
“哟，李大善人醒了？”他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落在角落里抽搐的小草身上，嫌恶地皱了皱鼻子，“这赔钱货还没咽气？晦气！”他踢了踢地上的干草，溅起一片灰尘。
李云没理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李癞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蹲在李云面前，那张长着肉瘤的脸凑得很近，压低了声音：“我说，李老弟。昨儿个…你那盐，可真是好东西啊。王老头那老抠搜，闻着味儿眼珠子都绿了！嘿嘿，跟哥透个底，那‘秘法’，到底怎么弄的？还有那米…是不是一个路子？”
他的呼吸带着浓重的口臭喷在李云脸上，贪婪毫不掩饰。
李云睁开眼，眼神里是一片死水般的麻木。“祖传的方子，海边的石头熬的。米…没了。”声音干涩。
“没了？”李癞子三角眼一瞪，明显不信，语气带上威胁，“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老子把你从烂泥坑里捞出来，给你个窝棚，可不是让你吃白食的！识相的，把那方子交出来，老子保你在李家洼吃香喝辣！不识相…”他嘿嘿冷笑两声，没说完，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土地庙外传来一阵喧哗和哭喊声。
“癞子爷！癞子爷！不好了！”一个村民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天…天老爷不下雨！地…地全裂了！苗…苗都枯死了！老张头…老张头他…他把他家的小幺儿…换了…换了邻村王跛子家的半袋麸皮…”村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恐惧。
李癞子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惊怒取代。“什么？！”他猛地站起来，一脚踹翻报信的村民，“滚蛋！嚎什么丧！”他烦躁地在狭小的庙里踱了两步，外面的哭喊声和绝望的议论声却越来越大，像潮水般涌进来。
大旱！真正的旱魃肆虐！李家洼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在龟裂的土地上化为乌有。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麻木中点燃了疯狂。
李癞子三角眼里的凶光闪烁不定，他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李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姓李的！你…你不是有‘神种’吗？你给老子弄出来！弄出能活命的粮食！不然…不然老子第一个拿你祭天！”他抽出别在腰后的破柴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芒。
外面的哭嚎声、绝望的诅咒声、孩童惊恐的尖叫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般的交响。土地庙内，小草痛苦的呻吟微弱却刺耳，李癞子的柴刀寒光逼人。
李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的头痛还在持续，三百条人命的枷锁沉重地套在灵魂上。前有李癞子的刀，后有整个李家洼的绝望，脚下是垂死的小草。生存的泥沼，从未如此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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