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龙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太子奏报，”朱元璋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并未追问李云的异常，仿佛那微不足道，“言你有‘甘薯’、‘土芋’二物，可活万民于饥馑。亩产当真…十数石？”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落在李云的心上。他强迫自己集中最后一丝意志，抵御着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和系统异常的波动，声音嘶哑却竭力保持清晰：
“回…回禀陛下…草民…不敢妄言。”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此二物…非我中土所有…乃草民早年漂泊海外…从…从番邦土人处习得…其性耐旱抗瘠…不择地而生…若水土相宜，精耕细作…甘薯…确可收十五石上下…土芋稍逊…亦有十石之望…远胜麦粟…”他尽量用最朴实的语言描述，避免任何可能引起猜疑的词汇。
“哦？海外番邦？”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沉闷的“笃”声，如同敲在李云的心弦上，“呈上来。”
侍立在御座旁的老太监王景弘立刻躬身，迈着无声的小碎步走下丹陛。李云连忙从怀中掏出那个视若珍宝的布包，双手奉上，动作因为颤抖而显得笨拙。
王景弘接过布包，动作轻巧地解开。几块沾着泥土、形态各异的红薯和土豆，以及一卷画着简单图示的粗纸，暴露在烛光下。老太监小心地将它们托在掌心，呈到御案前。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了那几块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块茎上。他伸出手，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拿起一块沾着湿泥的红薯。指腹感受着那粗糙、微凉、带着泥土腥气的触感。他又拿起那张粗纸，目光扫过上面用炭笔勾勒的、简陋却清晰的种植图示——起垄、切块、覆土、翻藤…每一个步骤都透着一种源于实践的朴素智慧。
“此物…如何食之？”朱元璋放下图纸，掂量着手中的红薯，问道。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李云强忍着眩晕和胸口的翻涌，“可…可蒸、可煮、可烤…熟则甘软…亦可切片晒干…磨粉…或酿酒…”他努力回忆着红薯的各种吃法，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断续，“生食…亦可…微甜…但…但恐伤脾胃…”
“蒸熟。”朱元璋淡淡吩咐了一句。
王景弘立刻躬身，捧着那块红薯，悄无声息地退入后殿。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朱元璋不再看李云，目光重新落回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有那手指无意识的、缓慢的敲击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李云伏在地上，汗水己经浸透了后背的棉衣。每一次敲击声都像砸在他的神经上。脑海中，系统的能量储备在朱元璋那无形的精神意志笼罩下，依旧在极其缓慢地、不受控制地攀升：【8.0%…8.1%…】。这诡异的增长如同附骨之疽，让他恐惧万分。他不知道这龙威的“滋养”最终会将系统推向何方。是彻底的崩溃？还是…更可怕的异变？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淡淡的、带着泥土清香的甜糯气息，从后殿飘了出来，逐渐弥漫在谨身殿压抑的空气里。
王景弘托着一个精致的银盘，再次无声地出现在御案前。银盘里，放着那块己经蒸熟、被剥去部分焦黑外皮的红薯。金黄色的薯肉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着的、温暖的热气和甜香。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章，拿起旁边一柄银制的小刀，从那块红薯上切下极小的一片。他没有立刻放入口中，而是凑近鼻端，仔细嗅了嗅那独特的甜香。然后，才将那片红薯缓缓送入口中。
大殿里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包括李云偷眼窥视的余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
朱元璋闭着眼，慢慢地咀嚼着。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下，又似乎没有。那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落在银盘中那块金黄的红薯上，又缓缓扫过下方伏地的李云。
“甜糯…饱腹…”朱元璋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低沉，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他放下了银刀。
“此物…确可活人。”
这简单的七个字，如同天籁，又如同赦令，让李云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猛地一松！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他几乎要在地。成了？这活命粮…被认可了？！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朱元璋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九幽寒风，瞬间将他重新打入冰窟！
“然，”朱元璋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两把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李云！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血腥的帝王意志轰然爆发！
“活民之粮，需活民之官！”他猛地一拍御案！
“啪！”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烛火疯狂摇曳！
“王德福之流！贪墨国课！构陷贤良！为一顶乌纱！视万民饥馑如无物！视朝廷法度如敝履！”朱元璋的声音如同滚滚雷霆，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森寒刺骨的杀意！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御案一侧！
李云下意识地顺着那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御案旁的地面上，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立”着几件东西！
那不是活物！而是…几具被剥去了全身皮肤、填充了稻草的…人形！空洞的眼窝对着殿顶，张开的嘴巴里塞满了干草，暗红色的肌肉纹理和黄色的稻草暴露在空气中，扭曲的肢体被铁架强行撑成跪拜的姿势！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气息，如同实质的毒雾，瞬间从那几具“人皮草囊”上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谨身殿！
空印案！那些被剥皮实草的贪官！
“啊！”李云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在喉咙里的惊骇抽气！胃里翻江倒海！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眼前发黑，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后跌坐，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地砖，指甲几乎要崩裂！脑海中，那沉寂的系统界面疯狂闪烁起刺目的血光！
【警告！警告！检测到超高浓度死亡怨念！】
【极端负面精神能量冲击！】
【核心协议“生命虹吸”强制激活临界！】
【能量储备：8.1%…8.2%…8.3%…（失控性激增！）】
冰冷的警报如同催命符！那血腥的契约在死亡怨念和帝王杀意的双重刺激下，如同脱缰的野马，贪婪地汲取着周围弥漫的负面能量！一股冰冷、嗜血、想要吞噬一切的疯狂欲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冲击着李云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他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瞬间溢满口腔！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去对抗那失控的冲动！怀中的种薯紧贴着胸口，那微弱的生命气息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他只能在灵魂深处，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无声嘶吼！
朱元璋那如同万载寒冰的目光，冰冷地扫过李云那因为极度恐惧和某种内在剧烈冲突而扭曲的脸，扫过他嘴角溢出的鲜血和几乎崩溃的眼神。老龙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活民粮…是好东西。”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却如同淬了冰的钢针，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李云濒临崩溃的意识：
“但若有人…敢以此‘祥瑞’之名，行蛊惑人心、祸乱社稷之事…”
“这便是下场！”
冰冷的话语，伴随着那几具无声跪立、散发着浓烈血腥和怨毒的人皮草囊，如同最残酷的烙印，深深烙在了李云的灵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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