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庄官舍的门扉紧闭如铁,隔绝了初春最后一丝暖意。室内光线被厚重的窗纸滤得昏沉压抑,空气凝滞得如同陈年墓穴,浓烈的药味、朽木沉腐的气息与那股若有若无的植物腥甜混合着,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存在。墙角,李云深陷在昏迷的泥沼,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灰败的脸上覆盖着龟裂的朽木角质,那只被阴沉木丝棉布层层包裹的左臂,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渗出暗绿脓液的毒瘤,粘稠的胶状物缓慢地洇染着药布,在昏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泽。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都伴随着伤口深处嫩绿“根须”搏动传来的、细碎而持续的“簌簌”声,如同无数饥饿的虫豸在朽木内部啃噬着残存的生命。
阿土和小草蜷缩在离床榻稍远的矮榻上,薄薄的旧毯子下,两个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汲取着微弱的暖意。小草的小脸埋在哥哥怀里,即使在不安的睡梦中,长长的睫毛也因恐惧而微微颤动。阿土没有睡,乌溜溜的眼睛在昏暗中警惕地扫视着门窗的阴影,又忧心忡忡地望向墙角那如同枯木般沉寂的李云。他怀里,那块早己失去温度、表皮干瘪皱缩的红薯种薯,被小手紧紧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李大哥给的“宝贝”,是“活命”的象征,如今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对抗无边恐惧的微小锚点。
房间最深沉的阴影里,两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他们是沈炼留下、轮值监视的心腹暗哨——赵七和陈九。两人身着最普通的灰褐色棉布劲装,脸上覆着特制的、透气却隔绝表情的人皮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他们的呼吸微不可闻,心跳仿佛都刻意放缓,所有的感官都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高度集中在墙角那具枯木般的躯体上,尤其是那只不断渗出暗绿粘液的左臂。
朱允炆冰冷的口谕如同烙印刻在他们脑中:“盯死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搏,每一次…那东西的搏动!” 这不仅仅是命令,更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他们亲眼见过沈炼虎口崩裂归来时的凝重,深知那枯木残躯内蕴藏的非人力量一旦失控的恐怖。沈大人将这份要命的重担交予他们,容不得半分差池。
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只有那“簌簌”的搏动声和李云间或一两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微弱抽气,证明着生命还在挣扎。
突然!
赵七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极其细微地眯了一下。他捕捉到了!李云那只垂在身侧、未被木质化的右手,食指指尖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微乎其微,如同枯叶落地,却没能逃过他高度集中的感知!
几乎同时,陈九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锁定了李云覆盖着朽木角质的脸颊——那如同干枯树皮般的下眼睑,极其微弱地滚动了一下!
【警告!宿主意识微弱波动!精神锚点牵引中…】
【能量储备:4.8%…(濒临枯竭!)】
【“枯木逢春”状态:维持…局部畸变共生体(左臂)活性微弱…】
冰冷的系统提示如同背景的杂音。李云混沌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中艰难上浮。身体的感知支离破碎,剧痛、冰冷、灼热、麻痒…无数种负面感觉如同潮水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然而,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如同黑暗海面上遥远的灯塔,穿透了厚重的阴霾。
是阿土…小草…守护的意念…
“嗬…”一声如同砂纸摩擦的、干涩到极致的抽气声,从李云喉咙深处极其艰难地挤了出来。
这微弱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矮榻上,阿土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瞬间从半梦半醒的惊惶中彻底清醒!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看向墙角!小草也被惊醒,迷迷糊糊地带着哭腔呢喃:“哥哥…李大哥…”
阴影中的赵七和陈九,身体虽未动,但按在腰间短刃上的手,指节瞬间绷紧!冰冷的眸光穿透面具孔洞,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聚焦在李云脸上!
李云的眼皮在剧烈的颤抖中,如同背负着万钧巨山,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墨绿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茫然地转动着,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与无边无际的痛苦深渊。
“水…”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蚊蚋,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水!李大哥要喝水!”阿土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起,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冲到角落木桌旁,小手因激动和紧张而剧烈颤抖,拿起粗陶碗,提起温在炭盆旁的陶壶。滚烫的水溅在手背上,烫得他小脸一白,倒吸一口冷气,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地将温水倒入碗中。
小草也跌跌撞撞跑到床边,踮着脚尖,小脸上满是急切:“李大哥…水来了…”
阿土端着水碗,快步回到床边。他看着李云艰难睁开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凑近,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希冀:“李大哥…慢点喝…慢点…”
李云墨绿色的瞳孔艰难地转动,视线终于聚焦在阿土满是担忧和泪痕的小脸上,又落在小草那纯真急切的眼睛里。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温暖瞬间冲淡了身体的剧痛。他想抬手,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近乎耗尽。
阿土感受到李云的无力,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勇气和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伸出左手,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托住李云沉重的后颈,帮助他微微抬起头颅。右手则稳稳地端着水碗,将碗沿凑到李云干裂的唇边。
温热的清水,如同生命的甘霖,滋润着李云枯竭的喉咙。他贪婪地、小口地吞咽着,每一次吞咽都牵动胸口的闷痛,但这久违的感,却如同微弱的生机在缓缓回流。
一碗水喝完,李云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头颅重重落回枕上,只剩下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墨绿色的瞳孔半阖着,倒映着阿土和小草近在咫尺、充满关切的小脸。
“痛…”小草伸出小手,停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李大哥…痛不痛…”
阿土放下水碗,小手紧紧握住李云那只冰冷无力的右手,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李大哥,别怕…我和小草在…外面有沈大人的人…坏人进不来…”
孩子的体温和毫无保留的信赖,透过冰冷的皮肤传来,如同微弱的电流,温暖着李云濒临枯竭的心脉。他艰难地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在朽木化的脸上显得无比扭曲怪异。
“好…孩子…”李云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努力清晰,“李大哥…没事…”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阿土和小草的肩膀,似乎想搜寻什么。最终,那墨绿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其微弱地、却异常精准地,掠过了赵七和陈九藏身的阴影角落。没有停留,没有聚焦,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一瞥。
但就在这一瞥的瞬间!
阴影中,赵七和陈九的瞳孔同时骤然收缩!两人按在短刃上的手猛地一紧!
透过面具的孔洞,他们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李云那只被阿土紧紧握住的右手上——就在李云的目光掠过他们藏身之处的刹那,那只冰冷无力的右手食指指尖,极其极其轻微地、如同痉挛般…向上勾动了一下!
幅度微乎其微!快如电光石火!
若非他们全神贯注、眼力非凡,几乎无法察觉!
这绝非无意识的抽搐!那勾动的方向,那细微的力度…分明是…指向他们藏身的方位!
紧接着,李云那半阖的墨绿色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寒潭深处涟漪般的波动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波动中蕴含的…绝非茫然痛苦,而是一丝极其隐晦、极其冰冷的…了然与警告!
【警告:宿主主动释放微弱精神标记!关联目标:外部监视源…】
【能量消耗:0.01%…】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精准!李云在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精神力,极其隐晦地确认了监视者的存在!并传递了无声的警告——我知道你们在看着!
阿土和小草对此毫无察觉,只是沉浸在李大哥短暂清醒的悲喜之中。
李云不再有任何多余动作,沉重地闭上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墨绿色的光泽在朽木般的眼皮下微弱地明灭,沉重的喘息再次主导了房间。
阴影深处,赵七和陈九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面具之下,看不到表情,但两人眼中都翻涌着惊涛骇浪!枯木之痕!这垂死之人,竟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还能精准地察觉到他们最顶级的隐匿,并释放出如此隐晦而清晰的警告信号!这感知力…这控制力…绝非寻常!
赵七极其轻微地、如同呼吸般地点了一下头。陈九会意,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烟雾,无声无息地滑向门缝,留下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他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门外。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惊人的发现——李云在极度虚弱下仍保有敏锐感知并能传递隐晦警告——飞马密报给沈大人!这枯木残躯内部隐藏的秘密和危险性,远比他们之前评估的更加深不可测!
赵七则依旧如同冰冷的磐石,留在阴影深处。他的目光更加锐利,更加专注,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穿透昏沉,穿透痛苦,牢牢锁定着墙角那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枯木残躯,锁定着那只渗出暗绿粘液的左臂,更锁定着那只刚刚做出隐晦警告的右手。
囚笼之内,微光将熄。
这枯木残躯艰难维系的一线生机之下,是深不可测的感知与隐忍。
阴影中的眼睛,冰冷的锁链,记录下了这转瞬即逝的“枯木之痕”。
下一次睁眼,是彻底的沉寂,还是…更加危险的预兆?
答案,在粘液缓慢的洇染中,在孩童悲喜交加的守护里,在监视者高度戒备的目光下,滑向更加深邃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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