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跨院的厢房,成了李云精致而冰冷的囚笼。
干净的被褥,每日准时的三餐(虽是粗粝饭食,但胜在热乎),一盆可供洗漱的清水。这些对饱受饥寒之苦的李云而言,己是天堂般的待遇。但门口那两道如同石雕般的身影,窗外不时晃过的人影,还有那扇白日紧闭、入夜落锁的院门,都无声地提醒着他:这是牢笼。
王德福没有再见他。只派了个沉默寡言的老仆按时送饭、清理便桶。李云尝试过询问阿土和小草的消息,得到的只有老仆浑浊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怜悯和更深的沉默。他被彻底隔绝了,如同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盆景,唯一的用途就是在需要时被搬出来展示一下“奇货”的价值。
这种无声的软禁,比李癞子的柴刀更折磨人。它消磨意志,在寂静中放大所有的不安。李云只能通过狭小的窗户,观察着高墙分割出的一小片天空,看着日升月落,数着时间流逝。精神上的透支感稍有缓解,但太阳穴依旧时不时传来隐痛,像是对他强行撬动休眠系统的无声警告。他再也不敢尝试感应那片死寂的“空间”,三百条人命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一次触碰的念头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几天后,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打破了东跨院的死寂。
急促的脚步声、衙役们粗声大气的吆喝、还有隐隐传来的、压抑着恐惧的哭喊声从衙门前堂方向传来。李云的心猛地一紧。他走到窗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窗棂上,努力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粮…粮仓…”
“…完了…全完了…”
“…县尊震怒…”
“…封锁!所有人不得进出!”
断断续续的词语飘进来,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轮廓——县衙官仓出事了!而且是大事故!
果然,没过多久,孙快手那张白净的脸出现在院门口,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精明和一丝伪装的恭敬,只剩下焦头烂额和掩饰不住的惶恐。他挥挥手,示意看守打开院门。
“李先生!”孙快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几步跨进院子,对着李云拱了拱手,语气急促,“请…请随我来!县尊大人…有请!”
李云的心沉了下去。王德福在这种时候“有请”,绝非好事。他默不作声地跟着孙快手,穿过气氛明显紧张压抑的回廊,再次来到了后衙书房。
书房里的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王德福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背影绷得笔首,如同拉满的弓弦。地上散落着几片被撕碎的纸页。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臭和一股…尚未散尽的、淡淡的谷物霉变气味。
“大人,李云带到。”孙快手的声音都矮了三分。
王德福猛地转过身。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斥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惊惧。他死死盯着李云,那眼神,像要将他生吞活剥!
“李云!”王德福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你好大的胆子!”
李云心头剧震,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小人…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大人明示!”
“明示?”王德福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笔架哗啦作响,“好!本官就让你死个明白!昨夜!县衙甲字官仓!存粮两千石!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库吏昏睡不醒!库门锁钥完好!现场无任何撬动痕迹!如同…如同鬼魅取物!”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李云,手指都在颤抖:“本官初时还道是库吏监守自盗!可两千石粮食!重逾万钧!无声无息!一夜搬空?这是人力可为吗?!不是妖法是什么?!”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猛地逼近一步,“整个应州城!除了你这个身怀‘妖术’,能凭空弄出粮食的‘奇人’,还有谁能做到?!说!是不是你干的?!你用了什么妖法?!那些粮食弄到哪里去了?!”
如同五雷轰顶!李云瞬间明白了王德福的滔天怒火从何而来!官仓失窃!两千石粮食!在这个空印案余波未平、朝廷对钱粮盯得比眼珠子还紧的当口,这是足以让王德福掉脑袋、甚至牵连全家的塌天大祸!而他李云,这个来历不明、身怀“奇术”的外乡人,就是现成的、完美的替罪羊!王德福根本不需要证据,他只需要一个能平息上峰怒火、转移视线的靶子!
“大人明鉴!”李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因急切而嘶哑,却异常清晰,“小人自入县衙,便被软禁于东跨院,寸步未离!门口衙役、院外守卫皆可作证!小人如何能分身去盗取官仓?此其一!”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王德福噬人的目光,毫不退缩:“其二,小人若有那等搬空两千石粮的‘妖法’,何须困守李家洼?何须献上‘甘薯’、‘土芋’以求活路?早可逍遥自在,富甲一方!盗取官粮,于小人何益?此乃自寻死路!”
“其三!”李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悲愤,“小人献粮活民之心,天日可鉴!若大人认定小人是妖,欲除之而后快,小人无话可说!但请大人想想,李家洼‘甘薯’、‘土芋’即将采收充税,此时若小人这个‘献种之人’成了盗粮之贼,那‘甘薯’、‘土芋’还能作为税粮吗?朝廷…会如何看待大人以‘妖物’充抵国课?!”
最后一点,如同锋利的锥子,狠狠刺中了王德福最脆弱、最恐惧的神经!他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被一种更深的惊悸取代。是啊!如果李云是妖,那他献上的“甘薯”、“土芋”算什么?妖粮?他王德福以妖粮充抵国课,这罪名…比丢粮更可怕!足以让他王家满门抄斩!
王德福踉跄一步,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由青转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孙快手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李云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赌的就是王德福对官帽、对身家性命的极度恐惧!他必须争取时间!必须洗清自己身上的污水!否则,不仅他要死,阿土和小草(如果他们还活着),甚至整个李家洼,都可能被牵连!
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压力,对着失魂落魄的王德福深深一揖:“大人!小人斗胆!此案蹊跷,绝非妖法!定是有人监守自盗,故布疑阵,栽赃陷害!小人愿协助大人,查明真相!若能找回失粮,或可…或可将功折罪?”
王德福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云,像是在审视一件极其危险的物品。协助查案?这个“妖人”想干什么?但…找回失粮…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无论李云是不是妖,他此刻都需要一个突破口!
“你…如何协助?”王德福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动摇。
“小人恳请大人,允小人亲往失窃官仓查看!”李云斩钉截铁地说道,“小人…略通些…奇门追踪之术,或能发现蛛丝马迹!”他再次抛出一个半真半假的诱饵。
王德福眼神闪烁,内心剧烈挣扎。放李云去现场?万一他真是妖,趁机施法毁灭证据甚至逃走怎么办?但若不查…他王德福就是死路一条!
“好!”王德福猛地一拍扶手,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本官就让你去!孙快手!你亲自带他过去!寸步不离!多带人手!他若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卑职遵命!”孙快手连忙应道,看向李云的眼神复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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