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石壁之外,观星阁深处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如同垂死者的心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陈旧书卷与冷檀的幽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
陆昭阳靠在冰冷的石椅上,左肩的伤口己被沈知微重新处理包扎,但每一次呼吸仍牵扯着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楚。更深的痛来自混乱的识海——破庙雨夜中副人格那声带着孩童般无措的“昭昭”,玄铁戒尺划破皮肉的冰冷触感,萧烬主人格回归后那拒人千里的冰冷……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中反复冲撞。
萧烬坐在她对面,玄色外袍掩盖了左臂的箭伤和重新包扎的痕迹。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正冷冷地注视着几步之外、紫袍银发的观星阁主——百里镜。
“阁主‘恰好’派玄鳞前来解围,真是及时雨。”萧烬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锋利如刀,“只是不知,阁主是如何‘算’到本王与郡主会困于城东山神庙,又恰好引来‘七星夺命弩’这等宫中秘藏杀器的?”
破庙外最后出现的、训练有素、配合精密的杀手,使用的正是皇室豢养的死士才会配备的连环劲弩!若非玄鳞带着萧烬的暗卫精锐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百里镜背对着他们,正专注地调整着手中那方鎏金罗盘。紫色宽袍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神秘的光泽,如瀑的银发柔顺地披散着。他闻言并未转身,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玉石相击般的低笑。
“荧惑守心,赤芒冲斗。天象昭示血光之灾近在咫尺,方位正东。”他指尖拂过罗盘边缘繁复的刻度,那枚悬浮的紫色晶石缓缓旋转,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至于那弩箭…王爷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问在下?”
他缓缓转过身,异色双瞳在烛光下显得愈发妖异——左眼深蓝如渊,右眼浅金似琥珀。那目光先是落在萧烬身上,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随即如同羽毛般轻盈却精准地落在陆昭阳肩头染血的绷带上。
“郡主受苦了。”他的声音清越平和,却无半分暖意,“血契躁动,又添新创。沈太医的药,怕是要加些猛料了。” 他刻意加重了“沈太医”三个字,异色瞳孔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陆昭阳心头一凛。百里镜知道沈知微有问题?还是…他本就是幕后推手之一?她强压下翻涌的疑虑,迎上那双非人的眼睛:“阁主深夜相邀,总不会是专程来替我们解围或看伤的吧?”
百里镜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郡主快人快语。不错,请二位前来,是为观一物。”他抬手指向观星阁深处一面巨大的、被厚重绒布覆盖的石壁,“一件…被尘埃掩盖了百年的真相。”
他缓步走到石壁前,手中鎏金罗盘上的紫色晶石旋转速度陡然加快,发出细微的嗡鸣。他并未动手掀开绒布,而是从宽大的紫袍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边缘圆润的深褐色龟甲。
龟甲!又是龟甲!陆昭阳的瞳孔骤然收缩!拓拔野的“血盟之契”,百里镜袖口内侧隐秘的龟甲印记…此刻他手中这枚龟甲,与拓拔野展示的那块,在材质和古老气息上如出一辙!
百里镜仿佛没有注意到她震惊的目光,只是专注地将龟甲置于罗盘中央。紫色晶石的光芒瞬间投射在龟甲之上,龟甲表面那些古老繁复的刻痕仿佛活了过来,在光线下流淌、变幻。
“此乃‘影壁’龟甲,先祖遗物,能显影存真,破妄存真。”百里镜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如同古老的咒语。他托着罗盘,对着覆盖石壁的绒布轻轻一推!
嗡——!
一道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厚重绒布无风自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掀开,无声地滑落在地,露出了后面那面巨大而光滑的石壁。
石壁并非空白。上面绘制着一幅色彩依旧鲜艳、气势恢宏的壁画!正是开国太祖登基、万民朝拜的盛大场景!
画面中央,身着九龙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的太祖皇帝高踞龙椅之上,面容威严,目光如炬,俯瞰着下方匍匐的文武百官和芸芸众生。他一手按在盘踞龙椅扶手的金龙头上,一手则紧握着一柄斜倚在膝前的佩剑剑柄。那剑造型古朴厚重,剑鞘漆黑,剑格处镶嵌着一枚鸽血红的宝石,而在靠近剑柄的剑鞘上,赫然刻着一个清晰的徽记——双龙缠绕,拱卫着一枚燃烧的火焰纹章!
陆昭阳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火焰纹章上!这纹路…她绝不会认错!正是萧烬那柄从不离身的玄铁戒尺剑柄上,一模一样的徽记!
她猛地看向萧烬。萧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紧抿的薄唇线条更加冷硬,握着座椅扶手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壁画中太祖腰间那柄佩剑,眼中翻涌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被触及逆鳞般的暴怒!
百里镜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异色瞳仁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幽光。他并未停止,托着罗盘的手腕再次轻轻一转。
石壁上的画面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在原本庄严肃穆的登基场景之上,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如同幽灵般缓缓浮现、叠加!
依旧是登基大典,但主角却变了!龙椅之上,并肩坐着两位身着帝王冕服的男子!他们面容有七八分相似,一样的剑眉星目,一样的英武不凡,如同镜中的倒影!正是开国太祖的双生兄弟——炎帝与炀帝!
壁画清晰地描绘出兄弟二人共同接受百官朝拜的景象!下方臣民山呼万岁,声震寰宇!一派双生共治、开创盛世的和谐景象!而更让陆昭阳和萧烬心头剧震的是,画中并肩而坐的两位帝王腰间,竟然都佩戴着形制几乎完全相同的佩剑!剑鞘上,赫然都刻着那个双龙拱卫火焰的徽记!其中炀帝(眉宇间更显仁厚者)所佩戴的那柄,与之前太祖登基图中那柄,一模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开国史?”陆昭阳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拓拔野龟甲上的光影,此刻以如此首观、震撼的方式呈现在眼前!
百里镜并未回答,只是指尖在罗盘上某个刻度轻轻一按。
壁画再次变幻!
色调瞬间变得阴郁血腥!画面切换至深宫密室。眉宇间带着一丝阴鸷的炎帝(后来的太祖)正与几名心腹重臣密谋!他手中拿着一卷明黄的诏书,眼神贪婪而狠戾!而隔壁画面中,毫不知情的炀帝正在灯下批阅奏章,神情专注。
紧接着,最血腥的一幕出现了!密林深处,伏杀!炀帝在侍卫拼死保护下浴血奋战!最终,一支淬毒的冷箭从阴暗处射出,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心口!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那里,炎帝(太祖)穿着几乎与他一样的冕服,脸上带着冷酷而狰狞的微笑!
最后,画面定格在炎帝独自登基的宏大场面。他高踞龙椅,下方工匠正用巨大的铁锤,疯狂地砸碎刻有双生帝王共治画面的石碑!石屑纷飞中,崭新的、歌颂新帝一人功德的丰碑被树立起来。碑文开篇便是那奠定了数百年血泪根基的祖训:“双生不祥,祸乱之源!”
壁画的光影渐渐淡去,最终只剩下最初那幅被篡改过的、太祖一人独尊的登基图。
阁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陆昭阳感到彻骨的寒意。龟甲光影尚可怀疑,但这观星阁秘藏的、用先祖龟甲之力显影的壁画,如同铁证!王朝的根基,竟建立在一场如此肮脏血腥的兄弟相残之上!双生禁忌的源头,竟是源于篡位者对自身罪行的掩盖!
“这便是…被抹杀的真相?”萧烬的声音终于响起,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他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壁画中太祖腰间的佩剑,那把与他玄铁戒尺同源的凶器。
“真相?”百里镜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异色双瞳转向萧烬,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他脸上逡巡,“王爷似乎对此剑…格外在意?”
萧烬握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没有回答。
百里镜也不追问,他托着罗盘,缓缓踱步,紫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双生共治,本是天命所归,国祚绵长之兆。然,人心叵测,贪欲熏心。手足相残,窃据神器,为掩其罪,竟颠倒乾坤,指祥瑞为妖邪,定下这沉婴血律!数百年来,多少无辜双生儿因此枉死?多少血脉亲情因此断绝?沉婴塔下的累累白骨,皆是这篡位者罪孽的见证!”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共振,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人心最深处。
他停在陆昭阳面前,浅金色的右瞳凝视着她:“郡主,你体内纠缠的血契,你背负的残魂,你陆家的灭门惨祸…皆源于此!这被篡改的历史,被玷污的血脉,被诅咒的制度!这便是你一切痛苦的根源!”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陆昭阳的心上。血契的痛,昭月的怨,灭门的恨…此刻都有了清晰的指向!她身体微微颤抖,眼中燃烧起冰冷的火焰。
“所以,”萧烬的声音冰冷地插了进来,带着浓重的嘲讽,“阁主展示这被尘封的‘真相’,是想要我们做什么?揭竿而起?为那枉死的炀帝讨回公道?还是…推翻这建立在谎言和鲜血上的王朝?”
百里镜缓缓转身,异色双瞳在萧烬和陆昭阳之间流转,最终定格在萧烬脸上,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讨回公道?推翻王朝?”他轻轻摇头,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不。在下所求,是‘纠正’。”
他托着罗盘的手微微抬起,紫色的晶石光芒大盛,将壁画中太祖腰间的佩剑徽记映照得格外清晰刺眼。
“错误的历史需要修正,被污染的血脉需要…净化。”他的目光如同实质,锁定了萧烬,“而拨乱反正的钥匙,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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