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婴塔崩塌的轰鸣仍在耳畔震荡,烟尘裹挟着骨屑,如同浑浊的巨浪,狠狠拍打着陆昭阳残存的意识。冰冷,无孔不入的冰冷,正从她体内每一道狰狞的暗金裂纹中透出,贪婪地啃噬着所剩无几的暖意和生机。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万载玄冰的琉璃,正从内而外、无可挽回地走向彻底的碎裂与死寂。
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禁锢着,动弹不得。这力量带着熟悉的血腥气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狂暴。是萧烬…不,是“烬”。他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冰冷僵硬的脊背,那只完好的手臂如同烧红的铁箍,几乎要将她的腰勒断,另一只本该废掉的左手,此刻却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度,死死扣在她布满裂纹的脖颈上——不是扼杀,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试图阻止某种东西流逝的蛮横掌控。
他的体温透过湿冷的衣料传来,灼热得惊人,却丝毫无法驱散她骨髓深处透出的极寒。每一次他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喷在她冰冷的颈侧,都像被烙铁烫了一下。
“醒…醒过来!陆昭阳!”沙哑到撕裂的咆哮就在她耳边炸响,带着“烬”独有的暴戾,却又在最深处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困兽般的恐慌。他剧烈地摇晃着她,动作毫无章法,带着摧毁一切的蛮横,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拖回来。“本王…命令你!睁开眼!”
命令?呵…
陆昭阳的意识在无边的冰渊里沉沉浮浮,连一丝嘲讽的力气都没有。碎裂的痛楚从西肢百骸汇聚,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布满裂痕的冰壁,带来濒临崩溃的剧震。她能感觉到“烬”扣在她颈侧动脉的手指在颤抖,那滚烫的指腹下,是她微弱到几乎停滞的生命搏动。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时,一点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凉触感,猝然刺破了她浑噩的感知!
是她的指尖!
在之前混乱的翻滚中,她的右手无意识地压在身下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而锐利的碎片。那碎片不大,边缘参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灵魂的冰凉,与她体内肆虐的极寒反噬截然不同。这冰凉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带着一丝微弱的、如同母亲呼唤游子般的悲悯与指引,顽强地钻入她几乎冻结的神经。
叮铃…
一声极轻、极细碎,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铃音,毫无预兆地在她灵魂深处响起!
玉嬷嬷!
是玉嬷嬷消散前,那声“碎镜可破障”的意念!是那枚在爆炸中碎裂的往生铃残片!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陆昭阳意识中厚重的冰层!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无边的痛苦与寒冷。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冰刀割过喉咙,带来剧痛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丝残酷的清醒。
“呃…!”她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用尽全身仅存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一丝力气,猛地蜷缩起压在身下的右手手指!
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往生铃的碎片被她死死攥在手心!那冰冷锐利的边缘,瞬间刺破了她的掌心皮肤!滚烫的鲜血涌出,却诡异地没有滴落,而是迅速被那枚染着血污的暗金色铃铛碎片吸收!
嗡——!
一股无形的震荡以她的手掌为中心猛地扩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波动,带着洗涤灵魂、洞穿虚妄的奇异力量!
陆昭阳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溶解!
不再是沉婴塔外弥漫的死亡烟尘,不再是“烬”近在咫尺的、因暴怒和恐慌而扭曲的异色双瞳。
她跌入了一片光怪陆离、色彩混乱的记忆洪流!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浓烈到窒息的情绪碎片,如同狂暴的漩涡,疯狂地撕扯着她的意识。有陆家火场冲天的烈焰,有妹妹昭月沉塘时绝望伸出的手,有萧烬幼时被强灌哑药的雪地,有百里镜星盘旋转的幽光…它们彼此交叠、冲撞、尖叫,构成了一座庞大而混乱的记忆迷宫!昭月残魂阴冷的笑声如同附骨之疽,在这迷宫的每一个角落回荡,试图将她引向更深的绝望深渊,彻底沉沦。
“姐姐…这里才是归宿…和我们一起沉沦吧…”那声音充满了诱惑的恶意。
剧痛!识海被强行撕扯的剧痛让陆昭阳几乎再次昏厥。她感觉自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这混乱的记忆洪流彻底碾碎、吞噬。
不!不能沉沦!
玉嬷嬷的意念在灵魂深处灼烧——“碎镜可破障”!
她死死攥着掌心那枚吸收了自身鲜血的往生铃碎片!碎片边缘的冰冷与掌心血的热度交融,仿佛成了这混乱漩涡中唯一真实的锚点!
“破——!”陆昭阳在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将全部残存的意志、被血契反噬压榨到极限的精神力量,疯狂地灌注到那枚小小的碎片之中!
嗤啦——!
她攥紧碎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面前混乱扭曲、色彩斑斓的记忆虚空,狠狠地、决绝地一划!
没有声音。
但整个狂暴旋转的记忆迷宫,仿佛被一把无形的、由最纯粹“真实”铸就的利刃,硬生生从中剖开!
虚假的幻象如同脆弱的琉璃幕布,发出无声的哀鸣,寸寸碎裂、剥落!
眼前的混乱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颜料和灰尘味道的古老画室。空气阴冷潮湿,带着地下密室的压抑。
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正背对着她,站在一幅巨大的、尚未完成的壁画前。
壁画描绘的,正是初代帝王的加冕场景!画中的帝王身着龙袍,头戴冠冕,威严无比。然而,在壁画的一角,陆昭阳清晰地看到,在帝王身侧原本应该存在的位置,颜料被粗暴地刮去了一大片,留下一个刺眼的人形空白!那空白边缘的痕迹,充满了刻意的抹杀意味。
男孩身形单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他手中拿着一支沾满暗金色颜料的画笔,正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地,在那个被刮去的空白处,重新描绘着什么。
陆昭阳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屏住呼吸,无声地向前飘近。
看清了。
男孩描绘的,并非另一个人的身影。他正在那个空白处,用暗金色的颜料,细致地描绘着…繁复的星辰纹路和象征祥瑞的云气!他画得极其专注,小小的肩膀紧绷着,额头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那稚嫩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天真,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和一种…深藏的恐惧?
他在做什么?他在掩盖什么?
陆昭阳的目光死死锁定男孩的脸——虽然稚嫩,但那眉眼,那抿紧嘴唇的弧度…分明就是年幼的百里镜!
就在这时,小百里镜似乎画到了关键处,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将左手边一面被布幔半遮的、等人高的古老铜镜露了出来。
镜面幽暗,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动作,也映照出壁画上那片被暗金色星辰云纹覆盖的空白。但就在镜中影像里,那片被覆盖的空白处,赫然显露出一个模糊却真实存在的轮廓——一个与初代帝王容貌极其相似、身着亲王袍服的年轻男子身影!那身影正伸出手,似乎要与帝王相握!
镜中真相与壁画上的刻意掩盖,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小百里镜显然也看到了镜中的影像。他握着画笔的手猛地一抖,一滴浓稠的暗金色颜料“啪嗒”一声,滴落在壁画下方冰冷的地砖上。他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孩童无法掩饰的惊惧。他猛地回头,惊恐地看向那面映出真相的铜镜,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不…不能有…不能有两个…”他嘴唇哆嗦着,发出微不可闻、带着哭腔的呓语,像是某种被强行灌输的教条,“双生…是祸…必须…抹掉…”
恐惧压倒了一切。他不再看镜子,像是要逃避那映出的“禁忌”,猛地转回身,更加用力地、近乎疯狂地用手中的暗金色颜料,一遍遍涂抹着那片空白,试图彻底覆盖掉镜中映出的“另一个存在”。小小的身躯在巨大的壁画前颤抖着,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和偏执。
陆昭阳的灵魂如同被重锤击中!原来如此!所谓的初代帝王孤身开国,所谓的双生为祸祖训…其源头,竟是这样一个被恐惧扭曲了认知的孩子,在一间阴暗的画室里,用画笔和颜料,亲手篡改、覆盖的历史!
这精心构筑了百年、浸透了无数双生子鲜血的谎言根基,竟如此脆弱而荒诞!
愤怒!悲凉!一种洞穿百年迷雾、触碰到冰冷真相的战栗感,瞬间席卷了陆昭阳!她感到掌心的往生铃碎片剧烈地灼烫起来,仿佛也因这被揭露的罪恶而愤怒!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被这沉重的真相压垮时,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意志,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骤然降临在这片被撕开的记忆空间!
是百里镜!成年百里镜那浩瀚而冰冷的意识!
他察觉了!察觉了有人窥探到了他最核心、最不容触碰的秘密!
“谁?!胆敢窥视禁域?!”一声蕴含着无尽威严与震怒的意念咆哮,如同九天惊雷,狠狠炸响在陆昭阳的意识深处!
整个记忆空间剧烈地摇晃起来!墙壁、地面、壁画、甚至那面映照真相的铜镜,都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强大的排斥力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海啸,要将她这个“入侵者”彻底碾碎、驱逐!
“呃啊!”陆昭阳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要被撕裂!往生铃碎片的光芒在百里镜浩瀚的意志冲击下急剧黯淡!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被重新打回那混乱的记忆迷宫,甚至被这暴怒的意识彻底湮灭!
千钧一发!
她的目光猛地锁定了那面在百里镜意志冲击下、镜面正中央出现一道明显裂痕的古老铜镜!那裂痕深处,一点细微却纯粹无比的银光在闪烁,散发着与往生铃碎片同源、却更加古老深邃的破妄之力!
双生镜核心碎片!
来不及思考!这是唯一的生路!
陆昭阳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意识凝聚成一线,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向那镜面裂痕中的一点银芒!
就在她的意识触碰到那点银芒的瞬间——
现实与记忆的壁垒轰然破碎!
“噗——!”现实中,陆昭阳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这血不再是冰碴,而是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暗红!她的身体在“烬”的怀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耳口鼻都渗出了细密的血丝!强行突破记忆迷宫并触碰双生镜核心的反噬,几乎瞬间就要了她的命!
然而,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前一刹那,一点微弱却无比纯净的银光,如同穿越了无尽时空,从她紧握的右手掌心——那枚深深嵌入皮肉的往生铃碎片中——骤然迸发!
嗡!
银光一闪即逝!
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却流转着深邃银芒的晶片,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她血肉模糊的掌心悬浮而起!它散发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妄、映照真实本源的气息——正是她从那记忆幻境中的古老铜镜里,拼死带出的双生镜核心碎片!
这枚小小的碎片一出现,周围的烟尘似乎都为之一清。它悬浮在空中,微微震颤,发出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细微却清越的嗡鸣,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烬”的异色双瞳猛地收缩!他所有的暴戾和恐慌,在这一刻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奇异碎片所吸引。那碎片散发的气息,让他灵魂深处属于主人格萧烬的某种烙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扣着陆昭阳脖颈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些许。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那枚悬浮的银色碎片,仿佛终于感应到了目标,化作一道微弱的银色流光,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射向“烬”左手紧握的那半截玄铁戒尺——那截在他暴走血洗诏狱后,因主人格沉睡前那句“用它…杀我…”而被他一首死死攥在手中,染满鲜血和碎骨的断尺!
叮——!
一声极其清脆悦耳,如同玉磬相击的金属颤鸣响起!
银芒与漆黑的断尺接触!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水融般的完美契合。
那枚指甲盖大小的双生镜核心碎片,如同找到了失落万年的归处,稳稳地、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玄铁戒尺断裂的截面中心!碎片边缘的银芒迅速收敛,与戒尺本身的玄黑融为一体,只在尺身断口处,留下一个深邃的、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的银色核心光点。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沉重、却又带着破开一切迷雾的奇异力量感,瞬间从这柄融合了新核心的残破戒尺上弥漫开来!
“烬”浑身剧震!他异色的双瞳死死盯着戒尺断口处那点深邃的银芒,左眼的墨黑和右眼的琥珀色,在这一刻都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属于主人格萧烬的庞大意志,仿佛被这枚嵌入的镜片瞬间唤醒、激活,如同沉睡的火山,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开始疯狂冲击、吞噬他这暴戾的副人格!
“呃…啊——!”他抱着陆昭阳的手臂猛地收紧,喉咙里发出痛苦与愤怒交织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正在承受着灵魂被撕裂、被强行抹去的巨大痛苦。那只完好的右手,却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着,更加用力地、甚至带着一种贪婪般的力度,死死握住了那柄嵌入了双生镜碎片的戒尺!
戒尺冰冷的触感和碎片带来的奇异清醒感,与他体内副人格的狂暴意志激烈冲突。异色的瞳孔在墨黑与琥珀之间疯狂闪烁、拉锯。
烟尘渐渐散去,露出沉婴塔彻底化为废墟的惨烈景象,也露出了废墟边缘,这对紧紧相拥、浑身浴血、一个濒临破碎、一个灵魂激荡的身影。
戒尺断口,那点新嵌入的银色核心,在弥漫的尘埃和废墟的阴影里,兀自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如同刺破漫长黑夜的第一缕真实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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