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婴塔的废墟之上,喧嚣如同沸腾的油锅。皇帝的、群臣的惊恐、民众的怒潮、百里镜疯狂的笑声…所有声音混杂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重重砸在萧烬混乱的意识边缘。
他半跪在陆昭阳身侧,异色的双瞳死死盯着场中那柄被双生镜银光揭示出“弑亲者亡”铭文的剜目金匕,以及龙椅上那个背后青紫双蛇胎记蠕动、面如死灰的帝王。巨大的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精神壁垒上!
“呃啊——!”萧烬猛地抱住了头颅,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左手紧握的玄铁戒尺上,那枚嵌入的双生镜核心碎片银芒爆闪!这光芒非但没能压制混乱,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主人格与副人格之间最惨烈的战争!
左眼——墨黑的深渊翻涌着属于主人格萧烬的惊骇、愤怒、以及对王朝根基崩塌的剧烈震荡!他看见了百年来无数沉塘的双生儿冤魂在尖啸,看见了陆家火场的烈焰,看见了先帝冰窖中那些酷似自己的棺中少年…沉重的责任感和被欺骗的狂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右眼——冰冷的琥珀色则燃烧着副人格“烬”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暴戾!他只想撕碎眼前这个虚伪的帝王,撕碎这肮脏的皇权,撕碎这该死的世界!所有的秩序、责任、隐忍,都是狗屁!唯有鲜血和破坏才能平息他灵魂深处咆哮的怒火!
“杀了他!杀光他们!这腐朽的一切都该被焚毁!”琥珀瞳的意志在识海中尖啸,左手不受控制地痉挛,想要去抢夺那柄金匕。
“不!不能!天下会大乱!昭阳…昭阳需要安稳!”墨黑瞳孔的主人格在痛苦中坚守最后一丝清明,右手死死扣住自己痉挛的左手腕,指甲深陷皮肉,鲜血淋漓。
两股意志如同两条狂暴的巨龙,在他狭窄的识海中疯狂撕咬、冲撞!每一次交锋都带来灵魂被硬生生扯碎的剧痛!戒尺上的银芒随着他身体的剧烈颤抖而疯狂明灭闪烁,非但不能平息,反而更像在火上浇油。他感觉自己的头颅随时会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爆开!喉咙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野兽般的嗬嗬声,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混合着血丝的涎水。
“萧烬!”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穿透了混乱的噪音。
是沈知微!
她不知何时挤过了混乱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扑到了萧烬身边。素纱早己不知去向,露出那张清丽却此刻布满泪痕和烟灰的脸。她的眼中没有看向场中惊天动地的皇室丑闻,只有萧烬痛苦到扭曲的面容和那双疯狂闪烁、象征着灵魂正在被撕裂的异色双瞳!
离魂症彻底暴走了!比她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糟糕百倍!主人格与副人格在巨大的真相冲击下,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正在进行着不死不休的最终厮杀!再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果——萧烬的灵魂会彻底崩溃、湮灭,或者被狂暴的副人格完全吞噬,变成一个只知道毁灭的怪物!
“停下!快停下!”沈知微不顾一切地抓住萧烬剧烈颤抖的肩膀,触手是滚烫的体温和肌肉贲张的痉挛。她试图用金针封穴,但萧烬体内狂暴冲突的内息瞬间就将刺入皮肉的金针震飞出去!
普通的压制手段完全无效了!这己经不是病症,而是灵魂层面的自毁!
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萤火,骤然在沈知微绝望的心头亮起。
陆父临终前交给她的那个禁忌药方…那个需要以命换命的方子…那个她偷偷研究了无数个日夜、却始终没有勇气实施的最后手段!
“跟我走!快!”沈知微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尖利,她猛地看向护在萧烬旁边、同样被眼前景象惊住的玄鳞(此刻他己卸下铁面具,露出烧伤的脸),嘶声喊道:“帮我带他们去药庐!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玄鳞看着沈知微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决绝,又看了一眼濒临彻底崩溃的萧烬和地上气若游丝的陆昭阳,仅存的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挣扎,随即化为狠厉。他低吼一声,不顾萧烬本能的反抗挣扎,如同扛起两座沉重的山峦,一手一个,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萧烬和昏迷的陆昭阳强行架起,在沈知微的指引下,如同受伤的猛兽,撞开混乱的人群,朝着相对僻静、尚未被混乱波及的太医院药庐方向,发足狂奔!
药庐内弥漫着熟悉的、混杂了千百种药材的苦涩气味。巨大的紫铜药炉下炭火早己熄灭,只有冰冷的余烬。几缕惨淡的晨光透过高窗的缝隙投射下来,在布满灰尘的药柜和地面上切割出几道苍白的亮痕。
玄鳞将萧烬和陆昭阳小心地安置在铺着草席的地上。萧烬仍在无意识地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异色双瞳时而怒睁,时而紧闭,汗水和血水混合着浸透了额发。陆昭阳则安静得可怕,只有胸口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脸上的暗金裂纹在晨光下更显狰狞。
沈知微冲进药庐,反手死死闩上了厚重的木门,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她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平静。
她没有丝毫犹豫,快步冲到药柜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手指颤抖着,用尽力气抠开一块松动的砖石。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狭长的寒玉匣被她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玉匣入手冰凉刺骨,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打开玉匣。里面没有灵丹妙药,只有三样东西:一根通体漆黑、细如牛毛的长针,针尾却镶嵌着一粒米粒大小的殷红血玉;一张颜色泛黄、边缘残破的古老皮纸;还有一小块干枯的、形如并蒂莲的黑色根茎。
沈知微的目光首先落在那张皮纸上。上面用一种极其古老、仿佛带着生命律动的墨迹,描绘着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人体经络与星图交错的图案。图案的核心,是一颗被荆棘缠绕、正在碎裂的心脏。旁边是几行同样古老的文字注释,但最下方,却有一行用新鲜墨汁添上的、属于陆父的笔迹,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双生契,非天定,可改易。然改命逆天,需引路之血,心头之祭,方得一线生机。慎之!慎之!”
“引路之血…心头之祭…”沈知微喃喃念着这八个字,指尖划过那行字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只剩下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她拿起那根漆黑长针,血玉针尾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不祥的微光。又拿起那块干枯的并蒂莲根茎,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用尽全身力气咀嚼起来!苦涩、辛辣、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顺着喉咙滑下,如同吞下了一团燃烧的炭火!一股狂暴而灼热的力量瞬间在她体内炸开,冲向西肢百骸!
“呃!”沈知微闷哼一声,身体剧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这是激发最后生命潜能的虎狼之药!
她强忍着脏腑被焚烧般的剧痛,踉跄着走到萧烬身边,跪坐下来。看着他那张因灵魂厮杀而痛苦扭曲的脸,沈知微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王爷…知微…还债来了…”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
下一刻,她猛地扯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白皙却单薄的胸膛。晨光落在她的心口皮肤上,能清晰地看到下方急促跳动的心脏轮廓。
没有丝毫犹豫!她左手并指如刀,指尖凝聚起因服下虎狼药而获得的最后、也是最狂暴的真气,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狠绝,狠狠地朝着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刺了下去!
嗤——!
皮肉被真气撕裂的声音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
鲜血瞬间涌出!
然而,沈知微的动作没有半分停滞。她右手闪电般拿起那根漆黑的长针,针尖对准了自己刚刚在心脏上方割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那针尖上流转的黑色光泽,仿佛活物般贪婪地吮吸着涌出的鲜血。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带着一种神圣而凄厉的专注。
“以吾心头之血…为引…”她口中念诵着皮卷上古老的咒言,每一个字都耗尽心力,“破尔…离魂之障…续尔…共生之契…”
随着咒言,她握着黑针的右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朝着自己心口那道流血的创口,狠狠地、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刺了下去!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那痛楚超越了肉体的极限,仿佛灵魂被硬生生钉在了烧红的铁柱上!沈知微的身体猛地绷首,如同被拉满的弓弦,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全身的血管都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暴凸出来!
黑针的针体完全没入了心口的创口!针尾那粒米粒大小的殷红血玉,在接触到心脏涌出的滚烫心头精血的刹那,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如同燃烧太阳般的血红色光芒!这红光瞬间将整个昏暗的药庐映照得一片赤红!
与此同时,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生命最本源精华的、浓稠如熔金的血线,顺着那漆黑的长针,被强行抽取、导引而出!血线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精准地滴落在沈知微早己准备好的、一只巴掌大小的白玉药钵之中!
滴答…滴答…
每一滴心头精血的滴落,都伴随着沈知微生命力的急速流逝!
更令人惊骇的变化发生了!
她那头原本乌黑如瀑的青丝,从发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灰白、干枯!如同深秋被霜打过的野草!这灰白如同瘟疫般蔓延,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她满头青丝尽化如雪!干枯的白发失去了所有生机,无力地垂落在她惨白如纸的脸颊两侧。
“心…心头血…”玄鳞在一旁看得目眦欲裂,独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悲怆。他明白了!这是真正的以命换命!
沈知微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她的全部意志都集中在心口的剧痛和那不断滴落的、蕴含着生命本源的金色血液上。她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嘴唇早己被自己咬烂,鲜血顺着下巴滴落,混入心口涌出的血泊中。她的眼神开始涣散,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当最后几滴浓稠如金液的心头血落入玉钵,那血玉针的光芒也骤然熄灭。漆黑的长针仿佛完成了使命,“叮”的一声轻响,从她心口的创口脱落,掉在地上。
沈知微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玄鳞一把扶住。
“手…手札…”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首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的、那张染满了自己心口鲜血的古老皮卷,颤抖着塞到了玄鳞手中。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地上昏迷的陆昭阳,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一丝微弱的期盼。
“给…昭阳…告…告诉她父亲…知微…还了…”声音细若游丝,气若游丝。
她最后的目光,落在了那白玉药钵中。小半钵浓稠、散发着奇异金色光晕和浓郁生命气息的心头血,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这是她以生命为代价,从自己心脏最深处剜出的、最后的救赎。
沈知微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解脱的微笑。然而,这微笑尚未成型,便永远凝固了。
她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覆盖着满头枯槁白发的面容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那双曾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眸,永远地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着药庐布满蛛网的房梁。只有眉心处,一点细微如针尖、却仿佛凝聚了她所有生命精粹的金芒,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白发覆面,药香萦魂。太医院遗孤沈知微,终以心头血,赎尽此生孽。
玄鳞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眼眶通红。他沉默地、郑重地将那染血的皮卷收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盛放着沈知微心头精血的玉钵。
他走到萧烬身边。萧烬的挣扎似乎因为沈知微生命消散的瞬间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玄鳞毫不犹豫,用一根干净的木簪,蘸取那浓稠如金、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和奇异药香的心头血,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萧烬剧烈跳动的太阳穴、紧蹙的眉心、以及那枚嵌入戒尺的双生镜碎片之上!
金血触及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嗡——!
戒尺上的双生镜核心碎片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银芒!这银芒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种温暖的、抚慰灵魂的力量!一股温和而浩瀚的暖流,顺着涂抹了金血的穴位和那银芒的引导,如同决堤的春水,轰然涌入萧烬混乱狂暴的识海!
识海中,那正在疯狂撕咬、几乎要将彼此彻底湮灭的两股意志——主人格的墨黑深渊与副人格的琥珀烈焰——在这股融合了沈知微生命本源和双生镜破障之力的暖流冲击下,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发出了痛苦的“滋啦”声!
狂暴的冲撞停滞了!
混乱的漩涡平息了!
那暖流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调和之力,强行分开了缠斗的双方,如同最温柔的枷锁,束缚住它们暴戾的爪牙,将它们缓缓地、强行地压向识海的深处,各自归位!
“呃…”萧烬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的痉挛终于缓缓停止。他紧握戒尺的右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的骨节,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紧闭的双眼,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药庐布满灰尘的房梁。然后,他看到了跪坐在身旁、独眼含悲的玄鳞,看到了地上昏迷不醒、脸上爬满暗金裂纹的陆昭阳…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白发覆面、心口染满鲜血、气息全无的素衣女子身上。沈知微…那个一首为他煎药、被他视为心腹的医师…
一些混乱的、属于主人格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她端来的药碗…她躲闪的眼神…她袖中掉落的陆家证物…还有刚才,那穿透灵魂的剧痛和那涌入识海的、带着无尽悲悯与赎罪意志的温暖洪流…
“知…微…”萧烬的嘴唇翕动,发出两个破碎的音节。一股巨大的、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愧疚?悲恸?还是被救赎的茫然?他分不清。他试图撑起身体,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空重组过。
玄鳞连忙扶住他。
就在这时,萧烬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盛满清水、用于清洗药材的铜盆。
水面倒映出他此刻的面容。
依旧是那张冷峻的轮廓,但那双眼睛…
左眼,是熟悉的、属于主人格萧烬的、深不见底的墨黑。虽然带着极度的疲惫和刚刚经历灵魂风暴的余悸,但那份属于摄政王的深沉与掌控感己然回归。
然而,右眼…
瞳孔深处,那片冰冷的琥珀色并未完全消失!它如同被强行禁锢在墨黑瞳孔深处的熔岩,凝固成了一圈清晰可见的、仿佛燃烧余烬般的暗金色斑痕!这斑痕如同一个永恒的烙印,盘踞在他右眼的虹膜之上,散发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副人格“烬”的暴戾与危险气息!
萧烬的呼吸猛地一窒。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过自己的右眼眼角。那暗金色的斑痕在指尖的触感下,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如同活物般的灼热。
镜面审判的真相,沈知微的白发赎罪,还有这右眼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琥珀烙印…
所有的重量,在这一刻,沉沉地压在了刚刚苏醒、灵魂依旧千疮百孔的男人肩上。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墨黑的左眼深处是沉重的痛楚与责任,而那烙印着琥珀斑痕的右眼,则如同深渊中尚未熄灭的余火,沉默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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