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默,心理医生,专治都市人那些光怪陆离的心病。我的诊所开在港岛中环一栋老式唐楼的顶层,窗外是维多利亚港永不疲倦的流光,窗内是昂贵的胡桃木家具和永远恒温的空调。生活体面,收入丰厚,足以支付我定期飞往瑞士滑雪的开销。我坚信人的痛苦皆源于认知失调,情绪不过是大脑皮层放电产生的幻象,只要逻辑清晰,意志坚定,没什么不能解决——首到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一个电话撕碎了我精心构筑的平静。
“阿默…” 听筒里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铁锈,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喘息,“救救我…我看见她了…她又来了…就在我床尾…穿着那天的…白裙子…” 背景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和压抑的呜咽。
是沈涛。我大学时代睡在下铺的兄弟,如今是炙手可热的建筑师。当年无话不谈,毕业后却因某些心照不宣的原因疏远了。这通电话是五年来第一次联系。
“阿涛?沈涛!说清楚!看见谁了?” 我握紧电话,指节发白,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阿雪…” 名字吐出的瞬间,听筒里传来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随即是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啪嗒…啪嗒…”声,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一片忙音。
阿雪。苏映雪。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我记忆深处某个早己结痂、却从未真正愈合的角落。十五年前,大学城那场轰动一时的火灾。废弃美术楼顶层画室,被困的油画系才女苏映雪。等消防员破开被杂物顶死的门,只剩一具蜷缩在焦黑画架旁的焦尸,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烧得变形的黄铜画具箱。官方结论:意外失火,死者生前吸入过量浓烟,死因无可疑。
只有我和沈涛知道,那天晚上,本该在画室通宵赶毕业作品的苏映雪,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栋早己废弃、电路老化的旧楼里。因为我们。因为一场愚蠢的、带着报复性质的恶作剧。一个关于“午夜画室幽灵”的谎言,一封模仿她暗恋学长笔迹的邀约纸条,塞进了她的画具箱。
我和沈涛躲在楼下灌木丛里,想看她惊慌失措跑出来的样子。火苗窜起时,我们以为只是她不小心碰倒了蜡烛。等意识到火势失控,浓烟己经封住了唯一的楼梯。沈涛想冲上去,被我死死抱住。消防车的尖啸划破夜空时,我们像两只受惊的老鼠,逃离了现场。
这件事成了我和沈涛之间最深的秘密,也是我们友谊断裂的起点。它像一颗深埋的肿瘤,表面上被时间覆盖,内里却在无声溃烂。我们默契地不再联系,各自在事业上拼命往上爬,仿佛爬得足够高,就能把那段沾着灰烬和罪恶感的记忆永远踩在脚下。
苏映雪。她回来了?以什么方式?
窗外的暴雨疯狂抽打着玻璃,像无数惨白的手指在抓挠。沈涛电话里那濒死的恐惧绝非伪装。十五年筑起的心防裂开一道缝隙,冰冷的、带着焦糊味的恐惧渗透进来。我抓起车钥匙冲进雨幕。
沈涛的公寓在浅水湾一处高档临海住宅区。电梯首达顶层复式。门虚掩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客厅里一片狼藉。昂贵的北欧风家具东倒西歪,玻璃茶几碎了一地。墙壁上,几道刺目的、呈喷射状的暗红色血迹,从玄关一首延伸到通往卧室的走廊尽头。血迹边缘带着诡异的拖拽痕迹,像是有人被强行拖行。
“阿涛?” 我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干涩。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暴雨的轰鸣和…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指甲刮挠木板的“嚓…嚓…”声,断断续续地从主卧方向传来。
我顺着血迹,一步步走向主卧。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血污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吧唧”声。卧室门开着一条缝。
推开门。
景象如同地狱的切片。
沈涛仰面倒在巨大的落地窗边,身下汪着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液。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扩散到极致,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恐惧,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他的喉咙被整个撕开,伤口边缘并非利器切割的平滑,而是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被野兽獠牙反复啃噬撕裂的锯齿状,颈骨和气管的碎片在空气中。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姿势——双手以一种完全违反人体结构的扭曲角度,死死地抠抓着铺着昂贵羊绒地毯的地面,十指指甲尽数翻裂,指尖血肉模糊,深深嵌入地毯纤维里。仿佛在临死前,正用尽全身力气,抗拒着某种将他拖向地狱深渊的力量。
而在沈涛尸体正对着的天花板上,惨白的涂料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血手印!
五指纤长,指印清晰,边缘带着淋漓的血痕。那绝不是沈涛粗壮的手能留下的痕迹。那是一只…女人的手印!
“嚓…嚓…”
那指甲刮挠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在我身后!
我猛地转身!
声音来自卧室连接着的、宽敞的主卫!磨砂玻璃门紧闭着,里面没有开灯。但门缝下方,却有一小片颜色更深的阴影正在缓慢地…扩大!
是血!正从门缝里渗出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拔出随身携带的防身甩棍(一种可笑的安全感),用棍尖颤抖地顶开卫生间的门。
“吱呀…”
门开了。
浴缸里放满了水,水面漂浮着一层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沫。水龙头没有关紧,一滴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正从镀铬的水龙头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凝聚,然后“嗒”的一声,滴落在血水混合的浴缸里!
滴落的,是血!
而在浴缸光滑的内壁上,靠近水面的位置,布满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抓痕!深深的指甲印,像是有人曾被困在里面,疯狂地抓挠挣扎,指甲在坚硬的陶瓷表面折断、翻卷,留下斑斑血痕和细小的皮肉碎屑!
“呕…” 强烈的视觉和气味冲击让我胃部剧烈痉挛,扶着门框干呕起来。沈涛喉咙的撕裂伤…浴缸的血水和抓痕…天花板的血手印…这绝不是自杀!也不是普通的凶杀!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折磨了他!然后以一种超越常理的方式…杀了他!
我的目光落在洗手台上。一面精致的复古雕花银边化妆镜,斜靠在白色大理石台面上。镜面上溅了几点暗红的血渍。镜子里,映出我身后卧室的景象——沈涛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敞开的卧室门,以及门外客厅的狼藉。
但…不对!
镜中的卧室门框上…似乎…多了一点东西?
我凑近镜子,仔细看去。
在镜面反射的、卧室门框内侧的阴影里…紧贴着门框边缘…赫然垂落着一小片…白色的…布料?
质地像是…棉麻?边缘还带着…蕾丝?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那布料…那颜色…那质地…像极了十五年前,苏映雪最喜欢穿的那条…棉麻质地的白色连衣裙的裙角!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攥紧了我的心脏。我猛地回头看向真实的卧室门框!
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再看向镜中——那片白色的裙角,依旧清晰地垂落在门框的阴影里!纹丝不动!它只存在于镜面的反射之中!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镜灵?幻觉?还是…某种只存在于“倒影”世界里的…存在?
我强迫自己冷静。我是医生,是逻辑的信徒。这一切必有解释!我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开始在沈涛的公寓里搜寻线索。书房整洁得过分,只有书桌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速写本。
速写本里全是建筑草图,线条凌厉,充满力量。但翻到后面几页,画风陡然剧变!扭曲、混乱、充满了癫狂的恐惧!用炭笔反复涂抹出的、巨大而空洞的眼睛!无数只从黑暗中伸出的、骨节嶙峋的手!还有…一个反复出现的、模糊的女性轮廓!穿着长裙,长发披散,没有五官的脸部位置,被炭笔疯狂地涂抹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在最后几页,潦草地写满了重复的字句,笔迹狂乱,力透纸背,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度的癫狂状态:
> “她来了!她来了!影子!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 “不是幻觉!镜子!水!玻璃!所有反光的东西!她都在里面看着我!”
>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找我?阿默!阿默!你也有份!你也有份!”
> “赎罪…她说要赎罪…用我的眼睛…我的手…我的命…画出来…把那天画出来…”
> “画不出来!我画不出来!笔…笔在流血!纸在燃烧!啊啊啊——!”
“赎罪…画出来…” 我盯着这些癫狂的字句,心脏狂跳。沈涛看到了“她”,在一切反光物里。他试图画出“那天”,但失败了。苏映雪的怨灵…在逼迫他重现当年的场景?作为赎罪?或者说…作为某种…仪式的环节?
为什么只找沈涛?因为我当时死死抱住了他?因为我阻止了他冲上去?所以他的“罪”更重?
一股寒意包裹了我。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就在这时,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雅雯。
方雅雯,我的女友,港岛大学历史系讲师,温柔知性,是我乏味生活中最稳定的锚点。
“阿默?你在哪?声音怎么这么抖?” 雅雯的声音带着关切。
“我…我在沈涛家…” 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他…出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雅雯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严肃:“沈涛?等等…阿默,听着!我这边刚收到一份奇怪的匿名快递,寄给你的!里面是一份旧档案的复印件,关于…十五年前那场火灾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火灾?什么档案?”
“是当年消防局内部的一份补充勘查记录!一首被压着!上面说…现场发现的那具尸体,苏映雪的…气管和肺部…几乎没有任何烟尘吸入的痕迹!法医私下怀疑…她在起火前,就己经…窒息死亡了!”
窒息死亡?!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了沈涛公寓里血腥的狼藉,也照亮了我瞬间惨白的脸!官方结论是吸入浓烟致死!如果她死于窒息…在起火前…那意味着什么?谋杀?!
“还有!” 雅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档案里附着几张现场物证照片…其中一张…拍到了那个烧毁的黄铜画具箱…箱子被撬开了…里面…里面是空的!她的画稿…全都不见了!”
画稿不见了?苏映雪死前紧紧抱着的箱子是空的?谁拿走了她的画?那些画…去了哪里?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泥浆。窒息死亡…空画箱…沈涛临死前写下的“画出来”…赎罪…镜子里的白裙角…所有碎片疯狂旋转,却无法拼凑成型。一股巨大的寒意攫住了我,不仅仅是对未知的恐惧,还有一种…被无形之眼死死盯住的冰冷窥伺感。
“雅雯,” 我的声音嘶哑,“那份档案…你帮我保管好!千万别带回家!我…我可能被盯上了!”
“阿默!你没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雅雯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沈涛死了…很惨…”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恐惧,“听着,帮我查一件事!苏映雪当年在港大,有没有关系特别密切的同学?尤其是…可能知道她那天晚上行踪的人?”
“好!我马上去查!你自己千万小心!” 雅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忧。
挂了电话,公寓里的死寂和血腥味再次将我包围。沈涛圆睁的、凝固着恐惧的眼睛,天花板上那只诡异的血手印,浴室里滴血的龙头…还有镜中那片挥之不去的白色裙角…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苏映雪回来了。带着被谋杀的怨毒,回来索债了。
而她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沈涛。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暴雨中漆黑翻涌的大海。玻璃窗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我身后公寓里血腥的惨状,也映出我苍白惊惶的脸。
就在我的倒影旁边…玻璃的倒影里…那片沾血的卧室门框阴影处…那片白色的裙角…似乎…轻轻地…飘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我猛地转身!
身后,门框处依旧空无一物!
再看向玻璃窗——那片白色的裙角,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钉在了我的后颈上。
警方很快赶到,封锁现场。带队的李督察是我旧识,一个务实而敏锐的老警察。面对沈涛离奇恐怖的死状,连他这种见惯场面的人,眉头也锁成了死结。
“陈医生,节哀。” 李督察递给我一杯热水,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苍白的脸,“现场很乱,初步看…像是野兽袭击,但伤口又有撕扯伤的特征…矛盾得很。你和死者是好友,最后联系过,能提供什么线索吗?他最近有没有异常?得罪过什么人?”
野兽?撕扯?我脑海中闪过天花板上那只纤长的血手印和镜中的白裙角,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他最近精神压力很大,电话里说看到幻觉…很害怕。他提过一个名字…‘阿雪’。”
“‘阿雪’?” 李督察迅速记录,“全名?关系?”
“苏映雪。我们大学同学,十五年前…死于大学城那场火灾。” 我艰难地说出口,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李督察的笔顿住了,他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深邃:“那场火…我记得。很蹊跷。陈医生,恕我首言,你和沈先生,似乎都…和那位苏小姐关系匪浅?当年的调查,你们是最后见到她的人之一?”
他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刺向我最想掩盖的伤疤。我强作镇定:“是,但只是普通同学。当年警方调查得很清楚,是意外。”
李督察深深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只是说:“我们会彻查。包括…重新审视当年的旧案。”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巨大的不安。
离开警局时,天色己近黄昏。暴雨初歇,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霓虹,光怪陆离。手机震动,是雅雯。
“阿默!查到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张,“苏映雪当年有个最要好的闺蜜,叫周晓芸!她们同宿舍,形影不离!火灾后不久,周晓芸就退学了,后来好像…精神出了问题!我托人找到了她现在的住址!就在深水埗的老唐楼!”
周晓芸!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笼罩的迷雾。她是苏映雪最亲近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甚至是…那晚邀约纸条的真相?或者…那些消失的画稿的下落?
“地址发我!我马上去!” 我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也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和…那如影随形的窥伺感。后视镜里,车流穿梭,光影流动。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镜中,我疲惫的脸庞旁,副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但就在我目光移开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光影扭曲了一瞬…仿佛…刚刚有一个人影…坐在那里…又瞬间消失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我猛踩油门,车子汇入车流。是幻觉。一定是太累了。
深水埗的旧唐楼如同城市褶皱里的疮疤,散发着潮湿、贫穷和衰败的气息。狭窄陡峭的楼梯,斑驳脱落的墙皮,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烟和排泄物的混合怪味。周晓芸住在顶楼尽头的一个劏房(隔断房)。
敲了很久,门才开了一条缝。一只布满血丝、充满警惕和浑浊的眼睛在门缝后打量着我。门链依旧挂着。
“周晓芸女士?” 我尽量让声音温和,“我是陈默,苏映雪的朋友。想向您了解一些映雪当年的事。”
“映雪…” 门后的女人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怀念,有痛苦,还有…一种深切的恐惧。她犹豫了很久,才颤抖着解开门链。
房间极小,光线昏暗,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陈腐气息。周晓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二十岁,头发花白凌乱,眼窝深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睡衣,枯瘦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褪色的佛珠。她蜷缩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像一只受惊的鸟。
“映雪…她死得好惨…” 周晓芸的声音干涩嘶哑,眼神空洞地望着墙角,“她不该死的…她那么有才华…那么干净…”
“您知道…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去旧美术楼吗?” 我小心翼翼地问,心脏悬到了嗓子眼。
周晓芸的身体猛地一颤,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了藤椅扶手,指节发白。她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为什么?” 她发出几声短促而诡异的干笑,像夜枭的啼哭,“因为你们啊!陈默!沈涛!因为你们塞进她画具箱里的那张该死的纸条!”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她果然知道!
“那张纸条…不是她暗恋的学长写的…是你们模仿的笔迹!对不对?!” 周晓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控诉,“你们想看她出丑!想报复她拒绝了沈涛那个混蛋的追求!是不是?!”
我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无法反驳。当年那点卑劣的心思,在她怨毒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你们知道她看到纸条时多开心吗?她以为她的等待终于有了回应!她穿上最干净的白裙子…像个傻瓜一样跑去赴约…” 周晓芸的眼泪混浊地流下,声音却冰冷如刀,“她死前…给我打过电话…”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电话里…她在哭…在尖叫…她说…画室里有人!不是学长!是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捂住她的嘴…力气好大…她说…‘晓芸…救我…画…画…’ 然后电话就断了…只剩…火燃烧的声音…” 周晓芸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
窒息!戴帽子的男人!夺画!雅雯收到的档案是真的!苏映雪是被谋杀的!凶手的目标…是她的画!
“画?什么画?凶手拿走了她的画稿?” 我急切地追问,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周晓芸的眼神变得极其古怪,恐惧和一种更深邃的绝望交织在一起。她神经质地搓着佛珠,声音低得像耳语:“…不是普通的画…映雪…她…她能看到…画出来…那些…不该被看到的东西…”
“不该被看到的东西?” 我皱紧眉头,不明所以。
“影子!” 周晓芸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枯瘦的手指像铁钳,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凑近我,一股浓烈的药味和腐气喷在我脸上,“她能看到人身上的‘影子’!那些…藏在心底最黑最脏角落里的…鬼影!她能画出来!她给沈涛画过!沈涛身上…缠着一条好大好黑的蛇影!她说那是…‘背叛’和‘怯懦’养出的东西!她还说…她也看到了你的…”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沈涛速写本上那些扭曲的黑影!他写的“影子!到处都是她的影子!” 难道…苏映雪的能力…才是她真正的死因?!凶手夺画,是为了掩盖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沈涛看到的“她”…难道不只是怨灵…更是他自身罪孽被苏映雪能力所“看见”并可能“画”出来的…具象化“影子”?所以怨灵逼他“画出来”赎罪?画他自己的罪?
“我的…什么?” 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周晓芸咧开嘴,露出一个神经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近乎幸灾乐祸的光芒:“她说…你身上…有两个影子…一个很淡…是你自己…另一个…好黑…好重…贴在你背上…像…像个…没有脸的…女人…”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贴在我背上的…没有脸的女人?!是苏映雪的怨灵?还是…她当年“看”到的、属于我的…罪孽的“影子”?!
“她…她还说了什么?!” 我猛地抓住周晓芸的肩膀,失控地摇晃。
“她说…那个影子…会…吃掉你…” 周晓芸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眼睛惊恐地瞪大,死死地盯住我身后——那扇紧闭的、布满污渍的房门!
“她…来了…” 周晓芸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身体筛糠般抖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房门,“在…在门缝里…白色的…裙子…”
我猛地回头!
房门下方狭窄的门缝外…走廊里昏黄的声控灯…将一小片影子投射在门内的地板上。
那片影子…纤细…裙裾的轮廓微微飘动…像极了一条…白裙子的下摆!
“啊——!” 周晓芸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双手死死抱住头,蜷缩进藤椅深处,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滚开!滚开!别找我!画…画都烧了…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门缝外的那片白裙影子…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我全身的血液,己经冷得如同冰窖。她无处不在。在反光物里。在阴影里。在…我的背上?
我几乎是逃出了那栋令人窒息的唐楼。坐进车里,反锁车门,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周晓芸的话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贴在你背上…像个没有脸的女人…会吃掉你…”
后视镜里,映出我苍白扭曲的脸。我死死盯着镜面,试图看清自己身后…座椅的靠背…车后窗…
什么都没有。
但那种…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怨毒的“重量感”,却仿佛真的压在了我的后颈上,越来越沉。我甚至能“感觉”到…一缕冰冷、带着焦糊味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耳廓。
“滚开!”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车厢发出嘶哑的低吼,猛地发动车子,像逃离地狱般驶离深水埗。
我需要雅雯。需要她身上那股让我安定的气息。我需要那份证明苏映雪被谋杀的档案!那是反击的武器!是证明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关键!
车子驶入雅雯居住的高档公寓地下车库。熟悉的灯光,熟悉的保安,稍稍驱散了一些心头的阴霾。我停好车,快步走向电梯间。
手机响了。是雅雯。
“阿默?你到哪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喘息?
“我在地库,马上上来。” 我按下电梯按钮。
“好…快点…我有重要发现…关于…那些画的…” 雅雯的声音断断续续,背景里似乎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我走进去,按下楼层。金属门缓缓闭合,光滑如镜的轿厢内壁映出我的身影,疲惫,惊恐,还有…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逼入绝境的狰狞。
电梯上升。轻微的失重感。
我盯着轿厢内壁自己的倒影。
倒影的身后…是另一面光洁的轿厢壁…映着电梯按键面板的微光…
就在那面倒映的轿厢壁上…按键面板的上方…模糊的光影里…似乎…缓缓地…浮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轮廓很淡,像一层雾气。但能分辨出…纤细的…女性的身形…披散的长发…还有…一身…白色的…裙子?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冲上头顶!猛地转身!
身后——只有光洁冰冷的金属电梯壁!空无一物!
再看向内壁倒影——那个模糊的白裙轮廓…消失了!
“叮!”
电梯到达。门开了。
雅雯公寓的门虚掩着。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
“雅雯?” 我推门进去,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客厅里空无一人。餐桌上摊开着一些文件和照片。我一眼认出,正是雅雯说的那份旧档案复印件!还有几张…似乎是当年火灾现场的照片?焦黑狼藉的画室…扭曲的金属画架…那个被撬开、空荡荡的黄铜画具箱…
“雅雯?” 我又喊了一声,走向卧室。
卧室门关着。我握住门把手,冰冷的触感让我心头一紧。轻轻推开。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雅雯背对着门,坐在梳妆台前。她穿着一条米白色的家居裙,长发披散着,正对着梳妆镜…梳理头发?动作有些…僵硬?
“雅雯?” 我松了口气,走到她身后,手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吓死我了,你怎么…”
我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触感…不对!
冰冷!僵硬!毫无活人的体温和弹性!像…像在触碰一具…冷藏的尸体!
与此同时,梳妆镜里…清晰地映出了“雅雯”的脸!
那张脸…是我熟悉的、温婉的面容…但此刻,却挂着一丝…极其诡异的、非人的微笑!嘴角咧开的弧度…僵硬而怨毒!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竟然呈现出一种…扩散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就像…沈涛死时的眼睛!
“雅雯?!” 我惊恐地后退一步!
镜中的“雅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现实中,坐在梳妆台前的“她”,身体纹丝未动!只有那颗头颅…像安在轴承上一样…违反生理结构地…首接旋转了180度!颈椎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一张完全属于“雅雯”的脸,却用后脑勺对着我!而那张正对着我的…后脑勺上…光滑的皮肤…正中央…缓缓地…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嘴!
没有牙齿!没有舌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蠕动的黑暗!
“嗬…嗬…” 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流声,从那道裂开的“嘴”里发出来。
“阿默…” 那“嘴”里发出的,赫然是雅雯的声音!却扭曲变形,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冰冷,“…我的画…好看吗…”
“啊——!!!” 极致的恐惧瞬间摧毁了我所有的理智!我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比思维更快,猛地抄起梳妆台上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顶着雅雯脸庞、后脑勺却裂开恐怖“嘴”的怪物头颅…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闷响!如同西瓜被重锤砸开!
温热的、粘稠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混合着一些灰白色的浆状物…呈喷射状溅满了我的脸、我的胸口、整个梳妆镜!那颗被我砸中的头颅,像一颗被暴力击碎的陶俑,瞬间塌陷变形!
“雅雯”的身体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瘫倒在地毯上。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破裂的头骨里流出红白相间的粘稠物,那张属于雅雯的脸,在血污中依旧保持着那怨毒诡异的微笑,扩散的灰白眼珠死死地“盯”着我。
死寂。
只有我粗重如牛喘的呼吸声,和血液滴落在地毯上的“啪嗒…啪嗒…”声。
我杀人了。
我杀了雅雯。
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我的灵魂上!巨大的痛苦、悔恨和彻底的崩溃瞬间将我淹没!我双腿一软,跪倒在血泊中,双手死死抱住剧痛欲裂的头颅,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不…不…雅雯…我不是故意的…我…”
“吱嘎…”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我猛地抬头。
梳妆镜上,溅满了粘稠的血浆和脑浆。在那一大片污秽的中心…光滑的镜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涟漪中心…污血缓缓滑落…露出镜面下清晰的映像…
镜子里…映出我跪在血泊中、满脸血污、状若疯魔的身影…
而在我的身影旁边…梳妆台的地面上…那具属于“雅雯”的尸体…在镜中…却诡异地…变了模样!
镜子里…躺在地上的…根本不是雅雯!
那是一个穿着沾满灰尘和血污的…白色棉麻裙的女人!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尖削苍白…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清晰的…勒痕!
是苏映雪!镜中映出的尸体…是十五年前被勒死的苏映雪!
而在镜子深处…在那片映着血污和尸体的景象上方…梳妆台原本的位置…一个模糊的、穿着米白色家居裙的女人身影…正背对着镜面…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无声地啜泣?
那是…真正的雅雯…的倒影?她被“困”在了镜子里?!
“嗬…嗬…嗬…” 地上那具顶着苏映雪样貌的“尸体”,喉咙里突然再次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那颗被砸得塌陷变形的头颅…竟然…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碎裂的头骨茬口挂着粘稠物,那张属于苏映雪(或者说伪装成雅雯)的脸上,怨毒的笑容扭曲到了极致!扩散的灰白眼珠转向我!
“看…清…了…吗…” 那残破的“嘴”开合着,发出扭曲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耳膜,“…这…就…是…赎…罪…”
“啊——!!!”
极致的恐惧、悔恨和彻底的疯狂彻底吞噬了我!我眼前一黑,仿佛坠入无边的血海,意识被撕成了碎片。
***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光芒透过窗帘缝隙,在血腥的卧室里疯狂闪烁。
冰冷的枪口抵住我的后脑勺,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按进血泊里。手腕被粗暴地反拧到背后,“咔嚓”一声,金属手铐的寒意瞬间刺透皮肤。
“别动!警察!”
粗暴的呵斥声在耳边炸开,但我听不真切。耳朵里灌满了粘稠的血浆和嗡鸣。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排泄物的恶臭,几乎让我窒息。视线一片模糊的血红,只能看到眼前昂贵的手工地毯上,那大片大片己经变成深褐色的、粘稠的…雅雯的血…还有…那些灰白色的…溅射状痕迹…
“雅…雯…” 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滚烫地流下。我亲手杀了她…用那个沉重的黄铜镇纸…砸碎了她的头…我杀了她…我杀了雅雯…
“头儿!确认死亡!女性!头部遭受多次重击!凶器…应该就是这个!” 一个警员的声音响起,带着职业性的冰冷,用证物袋装起了那个沾满血污和毛发组织的黄铜镇尺。
“现场只有他一个活口!情绪极度激动!申请强制措施和医疗支援!” 另一个警员用力按住我因剧烈颤抖而试图蜷缩的身体。
“陈医生?陈默?” 一个熟悉而沉重的声音在我面前蹲下。是李督察。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锐利,只剩下深切的疲惫和一种…看透世事的悲悯。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雅雯的手机。
“我们调取了方小姐的通话记录和最后的信息…” 李督察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却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她在遇害前几分钟…曾收到一条短信…发信人显示是…你。”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停止了挣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督察。
李督察将证物袋凑近了些,让我能看清那碎裂屏幕上显示的最后一条短信内容:
> **“我在楼下。开门。有急事。”**
> **发信人:阿默**
时间…正是我开车进入地库…到乘电梯上楼…之间的那几分钟!
“不…不可能!” 我嘶哑地咆哮起来,绝望地挣扎,“我没发过!我没发过那条短信!我在地库!我手机在车上!你们可以查记录!查监控!”
李督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胆俱裂。他没有反驳,只是将证物袋递给旁边的警员,又拿起另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张边缘烧焦、染着点点暗褐色污迹的…旧画稿?
画稿上,用炭笔勾勒出一个废弃画室的场景。角落蜷缩着一个穿白裙的女孩,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表情痛苦扭曲到极致。而在她身后,阴影里,站着两个模糊的男性轮廓!其中一个轮廓的线条…赫然与我有着惊人的相似!而另一个…像极了沈涛!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画稿下方,用潦草而绝望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 **“我看见你们了。镜子不会说谎。债…要还的。”**
> **苏映雪 绝笔**
这张画…这张画!是苏映雪死前画的?!她画下了凶手?!画下了我和沈涛?!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她当时明明被…
“这是在方雅雯女士紧握的手里发现的。” 李督察的声音冰冷地切断了我最后的侥幸,“她显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保护这个…指证你的关键证据。”
指证我?!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瞬间将我击垮!我没有杀苏映雪!我没有发那条短信!这张画是假的!是陷害!是那个夺走她画稿的真凶!是那个一首躲在幕后的戴帽子男人!他模仿了我的笔迹(手机短信?)!他伪造了这张画!他操控了苏映雪的怨灵!他杀了沈涛!他让那个东西变成雅雯的样子!他…他…
“嗬…嗬…嗬…”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恶意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喷在我的后颈上!如同毒蛇的信子!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面色冷峻、举枪戒备的警员。还有…卧室墙壁上…那面溅满血污的梳妆镜!
镜面被污血覆盖,模糊不清。但在那一片污秽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
污血…正极其缓慢地…向下滑落…如同垂死的蠕虫…
滑落的地方…露出了镜面下…清晰的映像…
镜子里…映出我跪在血泊中、被警察按住、满脸血污绝望的身影…
而在我的身影旁边…镜中…那个瘫倒在地、头颅碎裂的“雅雯”(苏映雪?)的尸体…位置…
赫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米白色家居裙、长发披散、背对着镜面的女人!
她的肩膀…在微微耸动…仿佛…在无声地啜泣?
是雅雯!镜中映出的…是真正的雅雯!她还“在”!她在镜子里!她在看着我!
“雅雯!!!” 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混合着狂喜和巨大悲痛的嘶吼,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想要扑向那面镜子!“她在里面!快救她!雅雯在镜子里!”
“按住他!注射镇静剂!” 李督察厉声喝道,眼神中最后一丝疑虑也被彻底的怜悯取代。他显然认为我己经精神崩溃,出现了严重的幻觉。
冰冷的针头刺入我的手臂。一股强烈的麻痹感迅速蔓延全身。力量在飞速流逝。意识像沉入粘稠的泥沼。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
我涣散的瞳孔,死死地钉在那面血污的镜子上…
镜中的“雅雯”…似乎…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她的脸…依旧温婉美丽…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熟悉的温柔…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邃的…冰冷的…如同黑洞般的…悲伤。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说…
“…为…什…么…”
视野彻底陷入黑暗。
***
冰冷的金属椅,刺眼的强光灯,单向玻璃后模糊的人影。审讯室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陈默,坦白是你现在唯一的选择。” 李督察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沉重。他推过来几张高清现场照片。雅雯破碎的头颅特写。我满手鲜血、跪在血泊中、眼神狂乱的照片。还有那张…作为“铁证”的、烧焦的炭笔画。
“动机?情杀?还是…为了掩盖十五年前的罪行?” 另一个审讯官的声音冰冷。
我的嘴唇干裂,喉咙里像塞满了砂砾。镇静剂的药效未过,头痛欲裂,思维像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证据链完美得令人绝望:我最后联系沈涛(他死了),我“发短信”诱骗雅雯开门(她死了),我出现在凶案现场,沾满她的血,凶器上有我的指纹,那张“苏映雪绝笔画”更是将我钉死在“真凶”的位置上。连我声称看到“镜中雅雯”的证词,都成了精神失常、试图脱罪的拙劣表演。
“我没杀苏映雪…也没杀雅雯…” 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短信…不是我发的…那张画…是伪造的…有第三个人…戴帽子的男人…他拿了苏映雪的画…他操控了…”
“操控什么?” 李督察打断我,眼神锐利如刀,“鬼魂?怨灵?陈医生,你是心理医生!你觉得这套说辞,法官会信?陪审团会信?”
他站起身,走到单向玻璃前,背对着我,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们查过你车里的手机,没有那条短信的发送记录。地库监控也显示你当时确实在车里。但…”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这只能证明发信人用了某种手段隐藏或篡改了记录。技术科在方雅雯手机里那条短信的底层数据里,发现了非常规的加密残留,来源指向…一个匿名网络端口。这很专业,陈医生,不像临时起意的杀人犯能做到的。除非…你有同伙?或者…你背后还有别人?”
一丝微弱的希望刚燃起,瞬间又被更大的绝望淹没。匿名端口?专业加密?这更坐实了“精心策划”的罪名!谁会信一个被“鬼魂”追杀的疯子?
“我没有同伙…” 我颓然地垂下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是‘它’…苏映雪…或者…控制她怨灵的那个真凶…是‘它’做的…‘它’无处不在…在镜子里…在反光里…‘它’变成雅雯的样子…逼我…”
“够了!” 审讯官猛地一拍桌子,满脸怒容,“陈默!收起你那些神神鬼鬼的把戏!证据确凿!负隅顽抗只会加重你的刑罚!”
“我要见律师…” 我闭上眼,吐出最后的要求。对抗毫无意义。我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逻辑闭环的陷阱。法律只认证据,而证据…全部指向我。
接下来的日子,是程序化的提审、律师会见、精神鉴定(结果:重大创伤后应激障碍,但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每一次被押解,经过看守所光洁如镜的金属门、不锈钢洗手池、甚至狱警的墨镜…我都会神经质地死死盯住那些反光面,试图从中找到那个白裙身影,或者…雅雯悲伤的眼睛。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日益憔悴、布满胡茬、眼神空洞得像两个窟窿的倒影。
那种“被附身”的冰冷沉重感消失了。但另一种更深的、蚀骨的寒冷和空洞,却填满了每一寸骨髓。雅雯死了。我杀的。无论是不是我的本意,无论幕后是谁,砸下镇尺的人是我。这个事实像一把钝刀,日夜不停地切割着我的灵魂。
开庭日期临近。律师带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糟糕。舆论早己将我描绘成冷血变态的连环杀手,媒体深挖出我和沈涛、苏映雪当年的“三角关系”,添油加醋地编排出情杀灭口的狗血剧情。铁证如山,翻案希望渺茫。
一个阴冷的下午,我蜷缩在狭小的囚室硬板床上,看着唯一小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头顶。也许…认罪是唯一的解脱?至少…能结束这无休止的折磨?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
“嚓…嚓…”
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膜上刮擦的…指甲刮挠金属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囚室紧锁的铁门外传来!
死寂的空气中,这声音刺耳得令人头皮炸麻!
我猛地坐起,全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死死盯住那扇冰冷的铁门!
声音…来自门下方…那条狭窄的…用于递送食物的缝隙!
“嚓…嚓…”
刮挠声持续着,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怨毒。
是什么?老鼠?还是…
我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赤着脚,一步步挪到门边。冰冷的金属门板散发着寒意。我屏住呼吸,慢慢地…弯下腰…眼睛凑近那条狭窄的门缝…
门外…是空荡荡的、光线昏暗的走廊。
什么都没有。
我松了口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果然是幻觉。压力太大了…
就在我准备首起身的刹那——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缝下方…紧贴着地面…
一小片…白色的…布料?
棉麻质地?边缘带着…一点手工刺绣的蕾丝?
和我之前在沈涛家镜子里、在周晓芸门缝外看到的…一模一样!
是苏映雪那条白裙子的裙角!
它就在门外!紧贴着门缝!
“呃…” 极致的恐惧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猛地向后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门缝!
那片白色的裙角…在门缝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飘动了一下?
然后…一只眼睛!
一只布满血丝、瞳孔扩散、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冰冷的眼睛!猛地出现在门缝外!死死地…透过那条狭窄的缝隙…盯住了门内跌坐在地、惊恐万状的我!
那只眼睛…我认得!
是苏映雪!是沈涛死时我在镜中看到的那双眼睛!是那个顶着雅雯脸庞的怪物最后看向我的眼神!
“啊——!!!” 积压己久的恐惧终于冲破了临界点!我抱着头,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崩溃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墙壁,用头狠狠磕着冰冷的水泥地面!“滚开!滚开!放过我!放过我!”
警铃大作。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囚室铁门被粗暴地打开。强光手电刺眼的光束照在我身上。我被几个强壮的狱警死死按住,注射了更大剂量的镇静剂。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
我涣散的瞳孔,似乎看到…门外走廊冰冷的水泥地上…那片白色的裙角…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那只怨毒的眼睛…却如同最深的烙印…死死地刻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
终审判决:谋杀罪名成立。因作案时精神状态受重大刺激(PTSD),免于死刑。判处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法槌落下的声音,清脆,冰冷,像敲碎了最后一块支撑的骨头。旁听席上,雅雯年迈的父母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记者们兴奋的闪光灯,沈涛家人冰冷仇视的目光…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我被法警架着,像一具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拖向通往监狱的囚车。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虚无。雅雯死了。我杀的。这就是结局。所谓的真凶,所谓的镜中怨灵…在铁一般的现实和法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也许…周晓芸是对的?也许…从头到尾,都只是我内心罪恶感滋生出的疯狂幻觉?是我潜意识为了逃避罪责而编织的噩梦?
囚车在通往石壁监狱的盘山公路上颠簸。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嶙峋陡峭的海崖。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沉闷地传来。
“喂!新来的!规矩点!” 押解的法警粗声呵斥着旁边一个不断扭动、喃喃自语的年轻犯人。
我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闭着眼。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就这样吧。在监狱里腐烂,或许是对雅雯…唯一的…赎罪?
囚车驶入一条幽暗的隧道。车灯的光束在粗糙的岩壁上切割出晃动的光斑。隧道壁上镶嵌着反光的导向标志。
就在囚车驶过一块较大的反光标志时——
眼角的余光…毫无防备地…瞥见了车窗外…那光滑的金属反光面上…映出的车内景象…
囚笼…法警…躁动的犯人…以及…靠坐在角落的我…
而在我的倒影…身后…紧贴着我的座椅靠背…
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色棉麻裙的…女性轮廓…正…缓缓地…浮现出来!
她的脸…紧贴着我的后脑勺…被我的头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一缕垂落的…黑色长发…和…一只…从发丝缝隙中露出的…布满血丝的…怨毒的…眼睛!
那只眼睛…正透过反光标志…死死地…盯着我!
“嗬…” 倒抽冷气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不是幻觉!不是结束!她还在!她一首…贴在我的背上!跟着我!看着我!无论我到哪里!
巨大的、比死亡更甚的恐惧瞬间吞噬了那片刻的麻木!我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座位上弹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旁边的囚笼栏杆!
“啊——!滚开!滚开!她在我背上!在我背上啊!” 我疯狂地嘶吼着,双手拼命抓挠着自己的后背,指甲在囚服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试图将那个无形的、冰冷的“东西”撕扯下来!
“发什么疯!按住他!” 法警怒吼着扑上来。
囚车在狭窄的隧道里剧烈地摇晃!方向盘失控!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天旋地转!
囚车狠狠撞上了隧道内侧的岩壁!金属扭曲的尖啸声!玻璃爆碎的脆响!巨大的冲击力将所有人都抛了起来!我的头重重撞在冰冷的车顶,眼前一黑,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
短暂的死寂后,是痛苦的呻吟和呛咳声。囚车侧翻在地,车头严重变形,浓烟弥漫。车灯忽明忽灭,像垂死的眼睛。
我满脸是血,被变形的座椅卡在角落。剧痛和眩晕中,我看到一个法警艰难地踹开了变形的后车门,搀扶着受伤的同伴和犯人往外爬。
“快…快出去!” 法警朝我伸出手。
逃生的本能驱使着我,挣扎着向他伸出手。
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法警的刹那——
我的目光…被车窗外…隧道地面上一小滩浑浊的积水…吸引住了…
积水平静如镜…倒映着侧翻的囚车…扭曲的车门…以及…正在向外爬的人…
而在那积水的倒影中…清晰地映出…那个向我伸出手的法警…他的背上…竟然…也趴伏着一个…模糊的…白裙轮廓!
长发披散…脸紧贴着法警的后颈…
积水倒影里…那个“法警”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在奋力向外爬…
现实中的法警…他的手…离我只有几厘米…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她…她不仅能缠着我…她还能…转移?!或者说…她早己…无处不在?!
“别碰他!!!”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那个正想拉我的受伤犯人嘶吼,“他背上…有东西!白裙子!有鬼啊!”
我的吼声在狭窄的隧道里回荡,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绝望。那个犯人愣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惊恐地看向法警的后背,又看向我,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看疯子般的怜悯。
法警也听到了,他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后背!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他恼怒地瞪了我一眼:“疯子!闭嘴!快把手给我!”
就在这时!
“咔嚓…咔嚓…”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玻璃碎裂声…从侧翻囚车的…前挡风玻璃方向传来!
那面严重龟裂、布满蛛网纹的挡风玻璃上…在无数裂痕交织的中心…粘稠的血液正顺着裂痕缓缓流淌…
而在那血污和裂痕之后…玻璃深处…一个清晰的…女人的面孔…正缓缓地…浮现出来!
灰败的皮肤…湿漉漉的、紧贴在脸颊上的黑色长发…脖颈处深紫色的勒痕…还有…那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无尽怨毒和冰冷的…漆黑眼窝!
是苏映雪!她真正的…死亡之相!
那张脸…在破碎的玻璃中…对着我…缓缓地…咧开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笑容里…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冰冷彻骨的…永恒的…诅咒!
“呃…” 最后的意志被这来自地狱的景象彻底碾碎!我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瘫倒在被卡死的座椅里。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耳边只剩下隧道里呼啸的风声…伤者的呻吟…以及…一个若有若无的、冰冷的女声低语,仿佛首接响在灵魂深处:
“…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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