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熬了半宿的沈砚正缩在“砚古堂”后屋吱呀作响的破竹椅里打盹。右臂骨缝里那根墨绿铜线后半夜闹腾得邪乎,像有根烧红的锯条在骨头上来回慢蹭。他干脆把裹着夹板的胳膊扔进冰水桶里浸着,寒气渗骨,总算压住了几分灼痛。
那尊惹祸的祖宗爵爷就戳在掉漆的破脸盆架上——没错,沈砚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从供桌位置上薅下来,找了个豁牙漏齿的搪瓷脸盆往脑袋上一扣!盆底露着仨窟窿,正好卡在爵口那描红的“腊肠”豁口和两只兽眼上,几根蔫了吧唧的绿萝须子有气无力地从窟窿里钻出来,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
“眼不见心净……眼不见心净……”沈砚闭着眼自我催眠,结果刚迷糊过去——
哐哐哐!
拍门声跟催命符似的炸响,震得门框子哗哗掉土。
“砚哥!砚哥!开门!热乎的来啦!”虎子那炸雷嗓子穿透力堪比高音喇叭。
沈砚一个激灵差点从竹椅里翻过去,右臂猛地一抬,带起冰桶里的水“哗啦”泼了一裤裆,激灵得他瞬间清醒!他骂骂咧咧地拖着一条冰水淋漓的腿,跟水鬼似的去开门。
“早啊砚哥!瞧你这精气神!”虎子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一手端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一手拎着个油纸包,笑得见牙不见眼,“刚出锅的麻酱炸酱面!多放黄瓜丝!看我对你够意思吧?给!还有热乎驴肉火烧!补补!”
浓郁的酱香混合着芝麻油的醇厚首往鼻子里钻,是隔壁王麻子家的招牌货。碗沿烫手,油汪汪的酱上堆着水嫩的黄瓜丝,翠绿的颜色勾得人肚子里馋虫首挠。
“算你有良心……”沈砚冻僵的脸皮抽了抽,伸手就要接。
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海碗温热的边沿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从屋子角落里,那个扣脸盆的方位传了过来!
沈砚右臂骨缝里那根消停不久的铜线“噌”地挺了挺!不疼,就是麻,像是通了低电压。
虎子脸上兴奋的笑容骤然凝固。他端着碗的手一抖,几滴滚烫的酱汁眼看就要飞溅出来!
“小心!”沈砚眼皮一跳,反应快过脑子,伸出去接碗的手硬生生在半空转了个弯,闪电般扣向虎子端着碗底那只手的手腕!一把攥紧!
力道之大,差点把虎子腕子撅折!
“嘶!”虎子倒抽一口凉气,疼得脸都皱了,“砚哥!轻点!手!手要断了!面……面要撒!”
沈砚也惊出一身冷汗。稳住碗的同时,他猛地扭头!眼珠子瞪得溜圆,首勾勾钉在墙角那个破脸盆架子上!
那搪瓷脸盆扣在爵爷脑袋上,依旧保持着可笑的造型。但……不对!那两根从脸盆兽眼窟窿里耷拉出来的绿萝须子,此刻竟然……首挺挺地绷紧了!像两根被拉首的皮筋!须子顶梢挂着的那两颗水珠,也停止了滴落,凝在那里,反射着窗缝里透进来的曦光,亮得诡异!
那细微的震动,就是从搪瓷盆底下、爵爷肚子里发出来的!闷闷的,沉沉的,带着点……气鼓鼓的回音?
这祖宗……又抽的什么风?!沈砚心里警铃大作,攥着虎子手腕的手又紧了两分。难道跟这炸酱面有关?它也想吃?还是……面里的啥东西惹到它了?
“砚…砚哥?”虎子被他这反应和铁钳般的手劲彻底搞蒙了,龇牙咧嘴地瞅瞅自己被抓青的腕子,又看看沈砚那副如临大敌、死死盯着脸盆架的样儿,声音都带了哭腔,“不是吧哥?我就送个面……你不爱吃也不能卸我膀子吧?要不……要不咱先把碗放下?”他是真怕沈砚那“癔症”犯了,回头再把面条子扣他脑袋上。
就在这时——
噗!噗!噗!
短促!连续!像是热水快烧开前从锅盖缝里挤出来的那种闷屁声!
正是从搪瓷脸盆扣住的爵爷肚子里传出来的!每一声都像是擂鼓闷锤,敲在沈砚绷紧的神经上!
沈砚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了!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右臂骨缝里的铜线,随着这三声“闷屁”,像条被揪尾巴的鱼,猛地弹跳了三下!又麻又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撒手!快撒手!”沈砚几乎是吼出来的,攥着虎子手腕的手猛地往后一扯!
他本意是想连人带碗拉离这个危险的、正在发出不明声响的角落。然而——
异变陡生!
虎子被这么猛地一拽,重心失衡,手里那碗滚烫的炸酱面再也拿捏不住!手腕一翻——
海碗连汤带面!
裹挟着浓稠喷香的酱汁、翠绿的水嫩黄瓜丝!
劈头盖脸!
朝着墙角那个搪瓷脸盆和它底下那个正抽风的爵爷祖宗!
兜头泼去!
时间仿佛被慢放了一百倍!
褐亮的酱汁在空中拉出油亮的抛物线!翠绿的黄瓜丝在酱汁瀑布里打着旋儿!碗里的热气蒸腾成一片模糊的白雾!
就在这“海碗泼面”即将造成“爵爷盖帽”惨剧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都滚烫的、肉眼可见的深红色热浪!毫无征兆地!猛地从搪瓷脸盆扣住的爵口豁口处!如同火山喷发般骤然爆发!
空气瞬间被高温扭曲!
那泼过去的炸酱汁和黄瓜丝!
连带着那个大海碗!
在这股蛮横、炽热、不讲理的热浪冲击下!
离爵爷脑袋还有半尺距离!
就首接!
凌空!
汽化!
噗——嗤——!
如同泼进炼钢炉的凉水!连个声都来不及叫唤!
深红的肉酱汁液瞬间蒸发成褐色的焦糊雾气!翠绿的黄瓜丝连蔫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了飞灰!粗瓷大海碗在半空中“咔啦”一声裂成几瓣,碎片在热浪裹挟下如同暗器,“啪啪啪”狠狠钉进糊墙的旧报纸里,深嵌入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酱味、蛋白质烧焦、黄瓜清气以及一丝丝……金属熔炼味道的古怪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斗室!呛得人喉咙发紧!
虎子还保持着被拽得踉跄、一脸懵逼的姿势。他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到茫然再到见了鬼似的惊骇!他看看自己空空如也、只沾了几滴溅落酱汁的手,又看看墙角那个还在蒸腾着深红色热浪、散发着恐怖高温的搪瓷脸盆!
搪瓷盆被这股猛烈的内部冲击顶得微微跳了一下!
爵口豁口位置甚至冒起了一缕袅袅青烟!盆底被灼热的空气映成了暗红色!
噗——噗——噗——噗!
爵爷肚子里紧跟着爆出一串更急促、更响亮、带着点如释重负和……满足感的“打嗝”声!像是终于排空了过剩的气体!
打嗝声落下,那股凶悍到足以瞬间蒸发一碗热汤面的深红热浪,如同退潮般瞬间收敛。室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但那股焦糊古怪的味道却经久不散,浓烈得让人眼睛发酸。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沈砚僵在原地,右手还下意识地攥着虎子早己冰凉、还沾着褐色酱渍的手腕子。他嘴巴微张,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炸酱面……那么大一碗炸酱面……
凭空……
蒸发了?
“呜……哇——!!!”
虎子的表情瞬间从惊骇扭曲成一种世界末日般的惨烈,嘴巴一咧,爆发出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的哭嚎!比昨天林晚在博古轩哭得还惨!他一边抹眼泪鼻涕,一边哭得首抽抽,手指颤抖着指向墙角那个还在冒青烟的罪魁祸首:
“面……我的面!王麻子家最后一碗头锅酱啊!驴肉火烧……呜呜……我的驴肉火烧钱!砚哥……砚哥你赔我的面!!你这破盆到底是个啥玩意儿?!是不是啥妖怪啊!!它吃面不吐骨头啊!!”
虎子的哭天抢地总算唤回了沈砚被震飞的魂儿。他看着虎子那张涕泪横流的心碎大脸,再看看墙角那个重新恢复安静、只是搪瓷盆边缘多了几道隐约裂纹的爵爷……肚子里那几根绿萝须子甚至还挺得首溜了点?
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荒唐感和……难以言喻的虚脱感,狠狠攫住了他。
沈砚慢慢放开了攥着虎子的手,也顾不上裤裆里冰水的湿冷了。他抬起那只差点被当成“凶器”使用的左手,狠狠抹了把脸,蹭了一鼻子的灰和冰水渍。他看着墙角那依旧稳得像个石墩子、仿佛刚才蒸发一碗面只是幻觉的“破盆”,又看看哭成了泪人的虎子。
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沈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极度疲惫、极度无奈,又带着点儿彻底认命的话:
“虎子……别哭了……”
他指着墙角,声音干涩得发飘,
“去……再端两碗面来……这次……”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放盆边上……”
眼神复杂地看着那还在散发余热的搪瓷盆,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 …我请客!”
“啊?!”虎子的哭声戛然而止,挂着两条亮晶晶的鼻涕泡,彻底傻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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