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平里的晨光是被炮声撕开的。李云龙站在207高地,望远镜里映出敌军阵地最后的挣扎——三辆M26潘兴坦克正喷吐着火舌,炮口对准我军刚占领的指挥所。他的羊皮大衣被弹片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裹着的旧棉絮,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己被硝烟染成暗褐色,像块浸透了血的旧布。
"军长!"小吴的声音从通讯管里传来,带着哭腔,"三营的卫生员...被流弹击中了。"他的手指在发抖,"伤员名单...又多了十七个。"
李云龙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昨夜总攻时,三营的战士们像潮水般涌过铁丝网,王铁柱的1营在侧翼用炸药包炸塌了敌军地堡,老张的2营端着刺刀冲进敌营时,刺刀尖上挂着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此刻,那些鲜血正顺着雪地往低洼处汇聚,形成暗红的小潭,潭边的冻土被染成紫褐色,像极了老张最后堵机枪眼时,怀里揣着的半块枣泥。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风箱,"医疗队立刻前出,把伤员往后方送;工兵连加固阵地,把坦克火力引向反斜面;通讯班盯着敌机,有轰炸迹象立刻拉响警报。"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传来尖啸。李云龙抬头,三架F-86正从云层里俯冲而下,机翼下的航炮喷吐着火舌,航迹云在晨光里划出惨白的弧线。他拽着小吴扑进弹坑,爆炸的气浪掀起的雪雾裹着碎石,劈头盖脸砸下来。等尘埃落定,他看见阵地前沿的交通壕被削去半边,几个战士的钢盔嵌在冻土里,帽檐上的五角星被血染成了暗红,像朵开败的花。
"军长!"王铁柱从硝烟里钻出来,棉帽耳扇被弹片削掉了,露出里面裹着的旧布。他怀里抱着个铁皮箱,箱底沉着半块发霉的压缩饼干,"老张的娘寄来的枣花馍...让伤员分着吃。"
李云龙接过箱子,手指触到箱缝里的硬物——是半块冻土豆,边缘还沾着老张的血渍。他突然想起昨夜老张用身体堵机枪眼时,怀里还揣着给母亲带的半块枣泥。"给伤员煮热汤。"他说,"把枣泥掺进去,甜的。"
这时,卫生员小周从战壕里爬过来,棉大衣前襟浸透了血。"军长,"他的声音发颤,"3排的王小柱...没挺过去。"他掀开担架上的军毯,露出王小柱年轻的脸,眉心还凝着颗血珠,"他说...要等打完仗,回家给妹妹买糖葫芦。"
李云龙的指尖在王小柱的眉心轻轻一触,冰凉的皮肤下仿佛还留着体温。他想起王小柱总爱哼《沂蒙山小调》,说等胜利了要教妹妹唱。"给小柱的妹妹写封信。"他对小吴说,"就说...她哥是英雄。"
午后,雪停了。李云龙带着警卫班巡查阵地。脚下的雪壳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像极了老张机枪的点射声。他们走到3连阵地时,王铁柱正蹲在弹坑边,用刺刀扒拉着焦土。他的棉裤腿被划开道口子,鲜血结成了冰碴,在雪地上洇成暗红的花。
"军长,"他的声音发颤,"这是柱子的钢盔。"焦黑的钢盔里塞着半块枣泥,冻得像块铁疙瘩,"他说...等打完仗,要给娘种十亩枣树。"
李云龙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钢盔边缘的弹痕。那弹痕呈放射状,是美军的M1卡宾枪打的,每个弹孔都像朵黑色的小花,开在钢盔的弧面上。"柱子是山东沂水人吧?"他问。
王铁柱点头,眼泪砸在雪地上,绽开朵朵小花。"他总说,沂水的枣花开了,娘就会在树下等他。"他从怀里掏出口琴,琴身刻着"给俺娘吹《小白菜》",琴键缝隙里还嵌着半粒炒黄豆,"俺跟他说,等打完仗,俺们连的战士都去给你娘种枣树。"
李云龙摸出怀表,表盘裂纹里嵌着的冰晶折射出幽蓝的光。指针停在七点一刻——和母亲信里"等娃喝热粥"的时间分毫不差。他想起出发前母亲在家书里写的:"娃,打胜仗别骄傲,咱不图别的,就图个家宅平安。"此刻,这八个字像根烧红的针,扎得他心口生疼。
"去找老乡。"他对王铁柱说,"找个会说汉语的朝鲜阿爸吉,帮咱们刻块碑。"
他们沿着雪坡往下走,路过一片焦黑的松林。树干上还留着弹痕,焦黑的树皮翻卷着,像被剥了皮的巨兽。突然,王铁柱停住脚步,指着树根处:"军长,你看!"
那里埋着半块砖,砖上用红漆写着"中国志愿军"。李云龙蹲下身,指尖拂过字迹,油漆己经剥落,露出底下的青砖。"这是...卫生员小周刻的。"他说,"去年在黄草岭,他也是这么刻的。"
王铁柱的眼泪又下来了。"小周说,要让后人知道,这儿打过仗,有过英雄。"他抹了把脸,"俺们也给柱子刻块碑,写'老张,山东沂水人,1925-1950,保家卫国'。"
黄昏时分,朝鲜老乡金大爷带着工具来了。他裹着褪色的棉袄,腰间别着把镰刀,刀柄上缠着红布——那是他儿子参加人民军时系的。金大爷的手皴得像老树皮,指甲缝里嵌着黑泥,那是常年种地的痕迹。
"阿爸吉,"王铁柱用生硬的朝鲜语说,"帮我们刻块碑,写'中国志愿军烈士之墓'。"他从怀里掏出半块枣泥,"这是我们连老张的,他总说,等打完仗,要给娘种枣树。"
金大爷的手突然抖了抖。他望着枣泥,想起自己被美军飞机炸死的儿子,也是这么大时,攥着半块枣泥说要给娘做枣花馍。"好。"他用镰刀削了块平整的树皮,"我儿子也爱枣花,等春天来了,这树会开花的。"
战士们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挖坑。李云龙把钢盔放进坑底,压上那半块冻土豆。王铁柱把口琴放在钢盔旁,琴弦在晚风中轻颤,像极了老张没吹完的《沂蒙山小调》。金大爷用红漆在树皮上写字,笔画歪歪扭扭,却格外用力:"中国志愿军,保卫家园。"
"军长,"小吴指着远处,"敌机又来了!"
李云龙抬头,三架F-86正从云层里钻出来,机腹下的炸弹舱门打开着,投下的炸弹像黑黢黢的乌鸦,拖着尾焰砸向阵地。他抄起驳壳枪,对着天空连开三枪——这是信号。战士们迅速隐蔽,王铁柱抱着口琴扑进弹坑,金大爷拽着李云龙的胳膊往地堡跑。
炸弹在阵地前方炸开,掀起的雪雾裹着热浪扑面而来。李云龙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脑勺撞在冻土上,眼前首冒金星。等他缓过神,看见王铁柱正从弹坑里爬出来,口琴的琴弦断了半截,却还在哼着走调的《小白菜》。
"军长,"王铁柱咧着嘴笑,露出染血的牙齿,"柱子说...枣树开花时,要请俺娘来听。"
李云龙摸出怀表,表盘上的冰晶己经融化,指针指向八点一刻——和母亲信里"等娃吃晚饭"的时间分毫不差。他望着王铁柱脸上的血污,突然想起老张说过的话:"等打完仗,咱们要像枣树一样,扎根在这儿,开花结果。"
夜幕再次降临。李云龙站在207高地,望着远处的灯火。那是志愿军的野战医院,伤员的呻吟声混着炊事班的锅铲声,在夜空中飘得很远。他裹紧羊皮大衣,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军长,"楚副军长走过来,手里捧着电报,"彭总电令,59师即刻向汉城方向机动,准备参加第五次战役。"
李云龙接过电报,手指在"汉城"二字上停顿了很久。他想起横城之战时,老张说过:"等打完仗,我要回家给娘种十亩枣树。"此刻,汉城的灯火像极了老家的枣花,明明灭灭,却始终温暖。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坚定,"各连连夜整理装备,伤员优先上车;王铁柱带1营断后,老张带2营掩护;三营跟我先头开路。"
王铁柱走过来,把口琴递给他。"军长,"他的棉裤腿还在渗血,"这琴...留给柱子的娘吧。"
李云龙接过口琴,琴身的刻痕里还嵌着半粒炒黄豆。他摸出怀表,表盘上的冰晶己经融化,指针指向八点一刻——和母亲信里"等娃吃晚饭"的时间分毫不差。
"出发。"他对战士们说,"等打完这仗,咱们回家种枣树。"
雪地上,59师的足迹蜿蜒如龙。李云龙回头望了眼砥平里的废墟,那里有块新刻的碑,在月光下泛着淡红的光。碑上的字被雪水洇开,像极了老张没写完的家书。他想起老张最后说的话:"军长,等打完仗,你替我看看我娘种的枣树。"
此刻,李云龙仿佛看见,沂水河畔的枣林里,一位白发老妇正踮着脚,望着远方。她的手里攥着半块枣泥,嘴角挂着笑,像在等一个永远年轻的孩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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