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姐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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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姐姐的信

 

那封信是午后送来的。

邮递员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绿色制服,骑着自行车沿村道颠着过来,铃铛一响,狗叫一片。母亲从田里回来,脖子上挂着毛巾,手里还捏着一个泥巴糊的锄头,接过那张带着灰的信封时,愣了两秒。

“你表姐写来的。”她把信拍在灶台上,也没拆,转身继续洗碗。

我站在一边,忍了半天才小声问:“我能看看吗?”

母亲扫了我一眼,说:“又不是写给你的,你自己问她去。”

我不敢再追问,只等她洗完碗、晾好衣服,哄妹妹去睡了,才偷偷摸进堂屋,伸手去摸那封信。

信封是黄色的牛皮纸,上头歪歪扭扭写着“临沂市北城中学宿舍 赵婷婷收”,寄信人则写着我们家的地址——但收件人空着(为了省二分钱),母亲说过,城市的人都知道这信是写给她的,不用写名字。

我轻轻地撕开封口,纸张有些旧,带着一点香皂味,是那种城市宿舍里洗衣粉泡过的味道。信纸上是整齐工整的铅笔字,一看就是姐姐写的,她从小字就写得好,被镇上的初中保送到市里念高中。

我一字一句地读:

> “姑,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学校食堂每天都有肉吃,就是饭菜贵些,一个月要交两百块。班上同学都穿得很好,我的旧衣服有点寒碜,过年的时候你要是能让我妈给我寄一件毛衣就好了。还有,我现在学的是文科,老师说只要努力,考个师范是有希望的。我想以后也能当个老师,像城里那种穿白衬衫、讲普通话的女老师,多好啊……”

读到“白衬衫”和“普通话”那一句,我忍不住抬头看看自己挂在门后的旧外套。袖口己经磨毛,领子也是洗得泛白,衣服不是自己的,是邻村舅舅儿子给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些扎眼。

我继续往下读:

> “表弟怎么样啦?他是不是又淘气了?我记得他以前总是爱爬树,把裤子都刮破。我好久没见他了,他是不是个大人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

原来,在城里的姐姐,还记得我爬树的样子。

我坐在堂屋地上的凉席上,一遍一遍地读那封信。姐姐的字句里没提“逃课”、“贫穷”、“难堪”,却字字句句都绕不过一个词:外面。

“外面”是什么意思?

是有饭有肉的食堂,有干净床单的宿舍,有“白衬衫”的女老师,有人讲普通话、写作文、可以被叫“同学”的地方。那是个完全不同于我们院子、村头、地里、锄头、油烟和烟味的世界。

我忽然有点恍惚。

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一把抽走信纸,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一句:“看完了就行,人家在城里不容易。”

我看着她,她没看我,只把信折好,又塞进了她平日锁着的小柜子。

我问:“妈,婷婷姐真能当老师吗?”

她头也不回地说:“她能不能,我不知道。你呀,先把你那数学练习册写完,别老想着些虚的。”

我嗯了一声,却怎么也收不回心思。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窗外有风吹过,卷起屋檐边的塑料布哗哗响。妹妹早就睡熟,嘴角沾着干饭粒。我盯着屋梁上的那道裂缝出神,心里却想象着一座城市,有高楼、老师、书桌,和一件洁白到没有污渍的衬衫。

那晚我第一次认真地想:是不是有一天,我也能出去?

不是偷着去,不是逃课,而是堂堂正正走出去,像姐姐那样,去念书,去城市,去别处——去一个不会让人说“穷孩子不要多想”的地方。

我不知道这个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它能在我心里待多久,但它一旦冒头,就像扎根了一样,再也拔不掉。

那封信,母亲后来看似不在意,但我知道她读了不止一遍。有一回半夜我起夜,看到她一个人坐在灯下,用指尖轻轻地在信纸上描字。

她没发现我,我也没出声。

只是那一刻,我觉得:她也曾想过“外面”,只是,她己经没有机会再走了。

而我,也许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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