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来后的日子,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轻松。
她努力地对我好,一遍遍地拉我说话,给我洗衣服、做饭、编头发——像是想把缺席的那几年,用这些琐碎填补回来。但我那时己经习惯沉默,习惯跟奶奶一起低头吃饭、默不作声地生活,对她的热情总是回得慢半拍。
我甚至记不起我们第一次真正像母子那样说话,是在什么时候。
首到有一天下午,她牵着我,去赶集。
那是春天,风己经不冷了,地上的积雪化成泥水,小镇的街道踩上去咕吱咕吱地响。集市很热闹,人来人往,摊贩们的叫卖声混在一块,像锅里烧开的水,嘈杂却让人兴奋。
我第一次见那么多东西:糖画、布娃娃、气球、小人书……还有一个黑乎乎的大锅,锅边坐着个穿棉袄的老汉,手里抓着铁锤,啪地一下砸在锅沿。
“哐——”
随着一声巨响,爆米花从布袋里呼啦一下炸了出来,雪白、松软,像是从锅里飞出的小棉花。
孩子们一窝蜂围过去,有人喊:“二毛钱一包!”
母亲拉着我往那边走,我的眼睛却己经被那团腾起的白雾吸住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爆米花,第一次闻到那种甜香,像阳光底下炒米的味道,又像梦里才有的糖味。
“想吃不?”母亲蹲下来,轻轻问我。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看得出她的迟疑,她伸手摸了摸衣襟,又在袖口翻了一下,最后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
“咱……再看看别的。”她牵起我,准备转身。
可我没走。我站在那,眼巴巴地望着锅边那个正抓着纸袋往里装爆米花的男人。别的孩子拿到纸袋后,高高兴兴地跳着离开,我却一动不动,心里像有一块石头压着。
母亲又回来拉我,声音有些低:“咱家现在……有点紧,等下次,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那一刻,我才第一次真切地明白了“没钱”的感觉——不是吃不饱穿不暖,而是站在那么热闹的集市中间,看着别人拥有,而自己什么都不能要。不是不懂事的那种哭,而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比别人差一点”的苦。
母亲慌了。她把我抱起来,搂在怀里,拍拍我的背,一边急急地哄我:“咱不吃爆米花,回家我给你煮苞米粒,甜的,热的,也香。”
我没说话,只是靠在她怀里,鼻子塞住了,眼泪一串一串地掉。
走出集市不远,她终于停下,把我放在一块石头上,蹲下来面对我。
“不是不想给你买,是……真的拿不出来二毛钱。”她低声说,声音很小,但我记住了这句话。她没为自己辩解,只是低头,眼泪滴到了地上。
她的眼泪让我有些后悔。其实我不是非要吃爆米花,我只是想试试,被她牵着站在摊前的那种“被爱”的感觉,像别的孩子一样——指一下,母亲就掏出钱,那多像电影里的片段啊。
我学着她的样子,也低下头,不再哭。风吹在脸上,凉,但不再刺骨了。
那天回家,她真的给我煮了苞米粒,加了糖和点点盐,装在瓷碗里。她还吹了吹,才递给我。我喝了一口,很热,但真的香。
我说了句:“比爆米花好吃。”
她笑了,眼角还挂着泪,却伸手把我抱进怀里,紧紧地搂着。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得比平常快一些。
从那以后,我不再那么怕她,也不再那么抗拒她的好。我明白,她不是不要我,而是穷得太久,有些温柔也要攒着给。
那年的秋天,我六岁。
我开始知道,钱是一道坎,能挡住玩具、爆米花,也能挡住母亲脸上的笑。但母亲的爱,却总会想方设法,从别的地方绕回来,哪怕是用一碗苞米汤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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