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的秋夜,铁锈味的风卷着碎云掠过俄亥俄州的胡佛村。退伍兵杰克裹紧磨破的军大衣,站在废弃的"胜利纺织厂"铁门前。门楣上的油漆早被雨水冲成斑驳的灰,隐约能辨出"1921"的刻痕——那是工厂最辉煌的年份,如今只剩断壁残垣间疯长的野藤。
他摸出怀表,月光在表盘上凝成银霜。今天是月圆夜,村里的老人们说过,这时候"鬼市"会醒过来。
杰克是三个月前到的。火车把他吐在这片荒原时,他的军靴里还沾着诺曼底的泥。战争教会他两件事:一是子弹不会挑人,二是饥饿的人比子弹更可怕。他原以为胡佛村不过是又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首到昨夜在破棚屋里听见那串声响——
"当啷,当啷啷,当啷——"
像极了军队里传递暗号的敲击声。
此刻他贴着墙根挪步,军靴碾过碎玻璃,在寂静里发出细碎的响。厂房深处突然亮起几点幽蓝的光,像有人撒了把磷粉。杰克屏住呼吸,看见二十几个身影在机器残骸间移动,他们的破外套下露出半截麻绳,那是用旧床垫拆的;头顶的铁皮帽歪戴着,帽檐沾着机油和泥。
"三长两短,是老约翰的咳嗽。"有人用沙哑的声音低语,声音撞在生锈的管道上,荡起嗡嗡的回响。
杰克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摸向腰间的军刀——那是他在战壕里捡的,刀鞘上还刻着"为自由而战"。但此刻,那些晃动的身影突然停住了,所有响动都消失了,只剩月光透过破窗,在水泥地上织出蛛网般的光影。
"新来的?"
声音从背后传来。杰克转身,看见个穿灰布衫的老头,左眼蒙着块油布,右手里攥着个缺口的搪瓷杯。"我叫卢,"老头咧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你是来听敲钟的?"
"敲钟?"
"月圆夜的暗号。"卢用下巴指了指厂房中央的铁架,那里挂着七根生锈的钢管,"老规矩,用易拉罐敲节奏。你听——"
远处传来清脆的响声,像有人用指甲弹玻璃。"当——当啷——当啷啷——"
杰克的心跳突然加快。这节奏...他在战俘营里学过摩斯密码。那时他和战友们用勺子敲铁桶传递消息,SOS是"···—···",而现在这串声响——
"当(长)当啷(短)当啷啷(长)",他默念着,手指在地上划拉。"长-短-长",是字母C;"短-长-短",是字母K;"长-长-短",是字母L...
"CKL?"他皱起眉,"不对,可能断句错了。"
卢眯起独眼:"再听听。"
这次的节奏更快了:"当啷当啷当——当啷当——当啷啷当啷。"
杰克的后背沁出冷汗。他突然想起,战时情报科的老上尉说过,有些流浪汉会用工业噪音传递消息——工厂的汽笛、管道的回响,甚至敲击金属的节奏,都是他们的"电报"。
"当(长)当啷(短)当(长)当啷(短)当啷(长)当(长)当啷(短)"
他把节奏拆分成单个音符:"长-短-长-短-长-长-短"。摩斯密码里,"长"是"·","短"是"—"?不,反过来。杰克的手指在空气里颤抖:"·—·—···",那是字母C;"··—··",是字母F;"···—",是字母V...
"CFV?"他突然顿住,"等等,西墙第三砖..."
这是他第三次来胡佛村。前两次,他在废墟里翻到过半盒发霉的压缩饼干,还有张皱巴巴的报纸,头版标题是"胡佛村:被遗忘的饥饿者天堂"。但今晚不同,那些敲击声里藏着明确的坐标——"西墙第三砖"。
"你听见了?"卢的声音突然放轻,"西墙第三块砖下头,埋着个铁盒子。去年冬天,老汤姆用冻僵的手指抠出来的,里面装着...装着能救命的东西。"
杰克摸向腰间的军刀,刀柄硌得手掌生疼。"什么东西?"
"土豆罐头。"卢笑了,油布下的左眼似乎在发光,"十二罐。去年秋天,有个卡车司机路过,掉了半箱补给。我们不敢声张,怕招来巡警抢粮。"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厂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人用易拉罐敲出急促的节奏:"当啷当啷当啷当!"——摩斯密码的紧急信号,"危险!"
杰克本能地扑向墙角的机器残骸。几乎同时,铁门被撞开的巨响震得他耳膜发疼。三个穿黑制服的人冲进来,手电筒的光柱在人群里乱晃。"联邦调查局!"为首的探员举着枪,"有人说这里私藏物资!"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往废墟里钻,有人把易拉罐塞进怀里。杰克看见卢拽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往西墙跑,小孩的怀里抱着个缺口的搪瓷杯——和卢手里那只一模一样。
"抓住那个戴独眼罩的!"探员吼道。
杰克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摸向腰间的军刀,却想起怀里的摩斯密码本——那是他在战俘营里用烟盒纸抄的,此刻正贴着胸口发烫。
"等等!"他大喊一声,举起双手,"我是退伍兵,来调查鬼市的!"
探员的枪口顿了顿。"鬼市?"
"他们用敲击声传递消息。"杰克指着西墙,"刚才那串节奏,是'西墙第三砖有土豆罐头'。"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卢从机器后探出头,独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老伙计,你这摩斯密码学得不错啊。"
探员的手电筒扫过西墙。第三块砖下,果然露出一截生锈的铁皮。他用刺刀撬开砖缝,铁盒"咔嗒"一声落在地上,十二个锡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标签上的"土豆"字样己经褪色,却被擦得干干净净。
"天呐..."有人低声说,"是去年冬天丢的那批。"
探员蹲下来,掀开一个罐头的盖子。里面的土豆泥还带着股陈米般的香气,混着点铁锈味——那是密封太久的痕迹。"看来你们真没私藏。"他说,"但这鬼市...得管管。"
人群开始散去。卢拍了拍杰克的肩,往他手里塞了个锡罐:"拿着,算是谢礼。记住,月圆夜的敲击声不是鬼,是我们这些没家的人,在互相报信。"
杰克走出厂房时,月亮重新爬上天空。他摸出怀表,指针指向凌晨两点——正是鬼市最热闹的时候。远处又传来敲击声,这次他听懂了:"当啷当啷当——当啷当——当啷啷当啷",翻译过来是"平安,朋友"。
他把锡罐揣进怀里。罐头还有余温,像块焐在胸口的小太阳。风卷着野藤的清香掠过,他突然想起,战争结束后他总梦见自己站在废墟里,听不见任何声音。而现在,他终于听见了——不是枪炮,不是爆炸,是二十几个饥饿的人,用易拉罐敲出的,最原始的、最坚韧的、活着的声响。
后来,杰克成了胡佛村的常客。每个月圆夜,他都会带着自己的军用水壶,和流浪汉们一起敲击钢管。有人问他为什么留下,他指着西墙第三块砖:"因为这里埋着十二罐土豆,更埋着十二颗不肯熄灭的心。"
而那些敲击声,至今仍在胡佛村的月光里回荡。它们不是鬼市的暗号,是被遗忘的人们,用最朴素的方式,告诉世界:我们还活着,我们会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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