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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巷的灯火渐次亮起，将青石板路映照得流光溢彩，人声却比白日低沉了许多，染上了一层暧昧的暖色。白日里衣冠楚楚的商贾、道貌岸然的官员，此刻如同褪去了人皮的夜行生物，身影悄然汇入那些挂着大红灯笼、飘散着浓郁脂粉香气的精致楼阁。
“揽月楼”，京城风月场中数一数二的头牌销金窟。三层高的朱漆木楼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下悬着串串琉璃宫灯，将门前的青石板照得亮如白昼。莺声燕语、丝竹管弦之声如同无形的钩子，缠绕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门口迎客的龟奴眼尖嘴甜，见着熟客便是一连串的“张员外安好！”“李大人您可算来了！”。
二楼，一间名为“醉花荫”的雅间内，气氛却与外间的喧嚣浮华截然不同。
熏炉里燃着名贵的苏合香，青烟袅袅。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银壶玉杯。然而，围桌而坐的几人，心思显然都不在酒菜上。
主位上，坐着揽月楼如今的掌事人——红袖。她今日未施浓妆，只薄薄敷了一层砚华堂的“伪素颜心机”粉膏，更衬得肌肤细腻通透。一身绛红色的轻纱罗裙，勾勒出曼妙身姿，发间那根标志性的金算盘簪子，在烛光下流转着沉稳的光泽。她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琉璃酒杯，眼神慵懒中带着锐利，一一扫过桌边坐着的几位女子。
这几位，皆是京城各大顶级青楼楚馆里拔尖儿的头牌或管事娘子。有“藏香阁”的清倌人柳依依，气质清冷如兰；有“暖玉阁”的管事娘子金娘子，圆滑世故；还有“春宵苑”的头牌媚娘，媚骨天成。她们或坐或倚，姿态各异，却都收敛了平日里迎客的媚态，目光沉静地看着红袖。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混杂着香料、酒气和一种名为“野心”的气息。
“各位姐妹，” 红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窗缝里透进来的丝竹声，“今日请大家来，不是听曲儿，也不是赏舞。是想给姐妹们指一条…新的财路，一条…能握住自己命脉的路。”
她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平稳：“以前，咱们卖笑，卖身，卖的是皮肉，博的是恩客一时欢心，赏几个辛苦钱。运气好的，攒点体己赎身，找个老实人嫁了，或者自己开个小铺面，勉强糊口。运气差的…呵，红颜枯骨，下场如何，不必我多说。”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风月场的华丽泡沫。柳依依垂下了眼睫，金娘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媚娘涂着蔻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帕子。这些，都是她们心底最深的恐惧。
“但现在，不一样了。” 红袖话锋一转，眼中迸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光彩，“咱们手里握着的东西，比皮肉值钱百倍！是那些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们，藏在深宅大院、密室书房里，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是尚书大人书房里那份弹劾政敌的密折！是侯爷夫人藏在佛龛后的私房账本！是盐商沈万山和漕帮走私铁器的接头暗号！是贤亲王赵珩…在城外养的那几房外室的具置！”
每一个名字，每一桩秘密，都如同惊雷在雅间内炸响！几位女子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贪婪和…一丝恐惧后的兴奋！
“这些，” 红袖的指尖划过虚空，仿佛在切割无形的宝藏，“就是金矿！就是咱们翻身立命的根本！以前，这些秘密零散地藏在各位姐妹的枕头边、酒桌上，白白浪费了！现在，我红袖，替苏姑娘牵这个头，把大家伙儿手里的‘线’拧成一股绳！织成一张网！一张能网住整个京城秘密的大网！”
她拿起桌上一本崭新的蓝皮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
“这是‘缘册’。” 红袖翻开册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看似杂乱无章的数字、符号和日期。“以后，各位姐妹探听到的消息，按重要程度，分三级。”
她竖起三根涂着丹蔻的手指：
“枕边风：日常琐事，府邸动向，官员喜好。这类，免费共享，互通有无，方便姐妹们伺候客人，投其所好。”
“豪门秘辛：涉及隐私、丑闻、关键把柄。比如谁家夫人偷人，谁家老爷有特殊癖好，谁家公子欠下巨额赌债。这类，明码标价！提供线索，验证属实，最低一百两起！上不封顶！”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价码，按消息的劲爆程度和能造成的杀伤力来定！由我和苏姑娘核定！”
“绝密档案：涉及朝局、军国、谋逆、足以抄家灭族的大料！” 红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肃杀，“比如，我刚才说的，贤亲王私养外室只是开胃菜，他若真与外邦勾结、囤积兵甲…这种级别的，千两白银只是敲门砖！具体报酬，面谈！提供者，受‘良缘阁’最高级别保护！”
金娘子倒吸一口凉气：“红袖姑娘…这…这玩得太大了吧？万一…”
“万一？” 红袖冷笑一声，金算盘簪子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姐妹们，咱们在风月场里打滚，哪天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以前是任人鱼肉，现在，是咱们拿起刀！只要消息够硬，够准，咱们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夫人们头顶悬着的剑！他们敢动咱们？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秘密够不够硬！”
她的话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和巨大的诱惑。风险？当然有！但回报，足以让人疯狂！
“那…那消息怎么传？” 柳依依轻声问道，她是清倌人，以琴棋书画见长，心思细腻。
红袖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她拿起桌上那只小巧的琉璃酒杯，屈起食指，用指甲在杯壁上轻轻敲击起来。
嗒…嗒嗒…嗒…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嗒…
清脆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雅间内响起，如同雨打芭蕉。
“这是…” 媚娘疑惑。
“摩斯密码。” 红袖停下敲击，解释道，“一种只有我们自己人能懂的暗语。不同的敲击节奏，代表不同的字母或数字。比如，刚才我敲的，意思是‘安全’。” 她又换了一种节奏敲击，“这个，是‘危险’。”
她拿起旁边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快速写下几个符号：“这是对应的密码本，人手一份，记熟后烧掉。以后传递非核心信息，在酒宴上，借着劝酒、调笑，用酒杯、筷子、甚至指甲轻点桌面，就能把消息无声无息地传出去！核心信息，用密语写在‘缘册’上，交给信得过的龟奴或小丫头，送到良缘阁后门，自有专人接收。”
“妙啊！” 金娘子一拍大腿，眼睛发亮，“这可比偷偷摸摸传纸条安全多了！谁能想到酒杯磕碰是在传消息？”
“还有账册。” 红袖又拿起一本普通的流水账本，“以后楼里的流水账，明面上记的是胭脂水粉、酒菜开销。实际上…” 她翻开一页，指着上面一行看似寻常的记录：
【三月廿七，购洞庭碧螺春二两，纹银十两。】
“碧螺春二两，市价不过五两。” 红袖指尖在“十两”上点了点，“多出的五两，代表什么？代表那天来暖玉阁的某位大人，有‘龙阳之好’的特殊癖好！记录在‘缘册’秘辛档，编号‘暖玉丁三’！明白了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把秘密藏在最不起眼的日常开销里！”
几位女子看着红袖，眼中充满了震撼和叹服。这套体系，环环相扣，隐秘高效，简首是为她们量身定做的情报武器库！
“最后，” 红袖站起身，举起那只琉璃酒杯，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个人，“入了这张网，就是生死与共的姐妹！规矩只有三条：嘴严！手快！心狠！出卖姐妹者…” 她手腕猛地一抖！
“啪嚓！”
那只精致的琉璃酒杯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晶莹的碎片西溅开来，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刺目的光芒！
“…犹如此杯！”
碎裂声如同惊雷，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雅间内一片死寂，只有琉璃碎片滚动的细微声响。
柳依依第一个站起身，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声音清冷而坚定：“柳依依，愿入网！藏香阁上下七位姐妹，听凭红袖姐姐调遣！”
金娘子深吸一口气，胖乎乎的脸上露出狠色：“金娘子代表暖玉阁，入网！以后京西那片老爷们的裤腰带松紧，都逃不过老娘的眼！”
媚娘也盈盈起身，眼波流转间媚意全无，只剩下冰冷的锐利：“春宵苑媚娘，入网！城南那些盐商老爷晚上说几句梦话，天亮前就能送到姐姐案头！”
红袖看着眼前这几位焕发出截然不同气势的女子，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她拿起酒壶，亲自为众人斟满酒。
“好！从今日起，京城这张暗网，成了！” 她高举酒杯，“敬姐妹们！敬我们的…新财路！”
琉璃碎片在脚下闪着冷光，杯中酒液荡漾着欲望的猩红。一场无声的战争，在脂粉与丝竹的掩盖下，悄然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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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良缘阁后院密室。
空气中弥漫着新墨和纸张的味道。红袖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后，金算盘簪子斜插鬓边，面前摊开着那本神秘的“缘册”和几份刚刚送来的密报。她指尖翻飞，在册子上快速记录着符号，时而凝眉思索，时而嘴角微扬。
密室一角，几个经过挑选、眼神机灵、嘴巴严实的年轻姑娘（都是从各楼抽调来的可靠人选），正伏在小案上，对着密码本，全神贯注地将“缘册”上的符号翻译成文字，再誊抄到另一本标注着等级和编号的蓝皮档案册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这间密室的主旋律。
“红袖姐！” 一个负责接收消息的绿衣小丫头轻手轻脚进来，递上一张折叠得小小的纸条，压低声音，“‘暖玉阁’金娘子刚用‘醉花酿’瓶子底送出来的，加急！‘缘册’甲字级！”
红袖眼神一凛。甲字级！涉及朝堂大员！她立刻接过纸条展开。上面没有文字，只有几行用特制墨水写下的、看似杂乱无章的符号和数字。
她迅速翻到“缘册”特定页，指尖在那些符号上快速移动、比对。金算盘簪子随着她专注的动作微微晃动。片刻后，她眼中精光爆射！
“好！好一个金娘子！” 红袖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狂喜，“柳依依那边刚送来户部陈侍郎收受江南盐商贿赂的证据链，金娘子这就把丞相大人养在外宅的宝贝儿子藏身之处给挖出来了！连那外宅的地契藏在哪个小妾的妆奁夹层里都摸清了！”
她立刻提笔，在“缘册”上飞快记录下新的符号，同时对着负责翻译的姑娘下令：“甲字柒号档案！目标：丞相府！核心：外宅子嗣及隐匿财产！关联人物：户部陈侍郎（乙字叁号档案交叉验证）！立刻整理，加密等级：绝密！”
“是！” 姑娘们精神一振，动作更快。
红袖看着眼前高效运转的情报机器，再想想三天前“醉花荫”雅间里那场歃血为盟，一股豪气涌上心头。她拿起桌角一面边缘流转着极光紫晕的小巧“流光镜”（苏砚特批的工作福利），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
镜中映出一张不再只有妩媚，更添了凌厉与掌控感的脸。金算盘簪子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以前卖笑，现在卖消息…” 红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属于猎食者的弧度，“价更高，命…也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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