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华岛海域的硝烟尚未散尽，朝鲜半岛的溃败如同瘟疫般传回沈阳。昔日雄心勃勃的后金汗庭，此刻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霾之中。
镶蓝旗残兵败将的哭嚎，阿敏失魂落魄的请罪，以及那支耗尽了皇太极心血、本欲用来撬动大明海权的“联合舰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八旗贵胄的心头。
崇政殿内，空气凝滞。
阿敏立在殿中，盔甲残破，须发散乱，脸上混杂着战败的颓丧和贝勒固有的桀骜。
他没有跪拜，只是向汗座方向深深一躬，声音嘶哑： “大汗！ 臣…回来了。” 语气沉重，却并无多少卑微。
皇太极高踞汗座，脸色苍白，眼神如冰层下的火焰：“回来了？镶蓝旗的数万儿郎，还有朕的海上之梦，可都回来了？！”
阿敏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皇太极！ 此战之败，非战之罪！朝鲜鼠辈首鼠两端，倭寇船炮犀利远超所料！更兼明蛮子火器诡异，其炮弹落地竟如天雷！将士们血肉之躯，如何抵挡？！”
他首呼汗名，将失败归咎于情报失误和敌人的强大，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服与怨愤。
“住口！” 皇太极拍案而起，声音压抑着雷霆之怒
“阿敏！你是镶蓝旗主！数万大军托付于你，竟至全军覆没？！辽河卢象升的火器就不诡异了？为何他能守，你偏不能？！统帅无能，累死三军！你有何面目立于这崇政殿上？！”
一旁的莽古尔泰按捺不住，厉声喝道：“废物！镶蓝旗的威风都让你败光了！早知如此，不如让我的正蓝旗去！”
代善则慢悠悠地接口，话语却像刀子：“阿敏贝勒，如此大败，我大金开国未有。若不严惩，八旗军纪何在？大汗威信何存？”
殿内其他贝勒、大臣噤若寒蝉，目光在几位巨头间逡巡。
阿敏怒视代善和莽古尔泰，脖颈青筋暴起：“代善！你休要落井下石！当年萨尔浒后你……”
“够了！” 皇太极一声断喝，强行压下即将爆发的争吵。
他目光如刀，死死盯着阿敏，心中飞速权衡，杀他？镶蓝旗必乱。不杀？如何平息众怒，尤其是代善、莽古尔泰的逼宫？一个更冷酷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让这个桀骜的败将，和他那残破的镶蓝旗，成为拖住明军脚步、消耗明军力量的弃子。
“阿敏之罪，自有公议。然当务之急，非是内讧！明蛮子朱由校，此子心狠手辣，手段诡异！辽河刚挫我锋锐，海上又断我臂膀！其兵锋，其火器，皆非昔日可比！如今其挟大胜之威，下一步，必是剑指沈阳！”
这话如同冷水浇头，让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是啊，明军可不是打完了就收兵的善茬！
那个年轻的明朝皇帝，手段比他们想象的更狠辣！
“大汗，那…那该如何是好？”多尔衮沉声问道，眼中充满了忧虑。
皇太极的目光缓缓扫过舆图，最终定格在东北方向，那片白山黑水之间的祖地——赫图阿拉。
“沈阳，西战之地！明军新胜，锋芒正盛！卢象升、满桂、还有那支可怕的水师，我们硬守，正中其下怀！只会被其火器消耗殆尽！”皇太极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朕意己决——”
“迁都！”
“迁都？！”殿内一片哗然！放弃刚刚营建不久的沈阳，退回老寨赫图阿拉？这简首是奇耻大辱！
“没错！迁都赫图阿拉！”皇太极斩钉截铁，“那里，是我们女真龙兴之地！群山环抱，易守难攻！明军火器再利，在深山老林里，威力也要大打折扣！我们退回祖地，如同受伤的猛虎缩回洞穴，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敲在沈阳的位置：
“但沈阳不能白白丢掉！此地，将成为明蛮子的绞肉场！”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代善、莽古尔泰以及阿敏残余势力的代表：
“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朕命尔等，率正红、正蓝旗主力，并阿敏镶蓝旗残部，留守沈阳、辽阳一线！依托城池堡寨，层层阻击，迟滞明军！朕要你们，像钉子一样扎在这里，用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城池，消耗明军的兵力、火器和锐气！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代善和莽古尔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这分明是让他们留下来当炮灰！消耗明军，也消耗他们自己的实力！
“大汗！这…”代善刚要争辩。
“这是汗命！”皇太极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容置疑，“守土抗敌，乃大金贝勒本分！难道你们想不战而逃，将祖宗基业拱手让给明蛮子吗？”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堵住了他们的嘴。
皇太极又看向多尔衮、多铎等年轻一代的核心：“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你们随朕，携正黄、镶黄两旗精锐，以及所有能带走的工匠、粮秣、财帛、妇孺，即刻启程，北迁赫图阿拉！”
“另，”皇太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旨巴海（历史上皇太极时期负责东海女真事务的将领）！命其火速前往东海窝集部（野人女真主要分布区）！持朕金箭，征召所有能挽弓的野女真！告诉他们，沈阳有抢不完的金银财帛、粮食女人！只要肯来为朕效力，土地、奴隶、包衣，朕绝不吝啬！有多少，要多少！”
补充野女真！这是皇太极恢复实力的关键一步！
这些生活在更北方苦寒之地的野女真，彪悍勇猛，不畏生死，虽然装备落后、纪律松散，但胜在数量庞大且对富庶的辽东充满渴望！
用辽东的财富和人口作为诱饵，将他们纳入八旗体系，足以快速补充兵力！
命令下达，沈阳城内一片混乱与悲戚。迁都的旨意如同晴天霹雳，砸碎了无数女真人对富庶辽东的眷恋。哭喊声、叫骂声、催促声混杂在一起。
皇太极冷酷地执行着迁移计划，正黄、镶黄两旗的精锐如同最忠诚的獒犬，护卫着核心的财富、工匠和宗室贵胄，驱赶着长长的车队和人群，在凛冽的寒风中，踏上了北迁赫图阿拉的漫漫长路。留下的，是代善、莽古尔泰等人阴沉的脸，以及注定要用血肉填埋明军前进道路的炮灰部队。
当皇太极一行历尽艰辛，抵达群山环抱中的赫图阿拉老城时，这座曾经的后金都城显得破败而萧索。
然而，皇太极眼中却燃烧着新的火焰。这里远离明军兵锋，山高林密，正是休养生息、重铸爪牙的绝佳之地！
他立刻展现出惊人的行动力
首先，立即下令，让多尔衮、多铎督率军民，不惜代价加固赫图阿拉城防，并在周边险要山口修筑堡寨，设置鹿砦、陷坑，将这座老城打造成一个布满荆棘的堡垒。
同时，巴海也不负所望，源源不断的将野女真部族从密林深处被诱来。
他们披着兽皮，手持简陋的弓箭和骨矛，眼神中充满了对财富的贪婪和对战争的狂热。皇太极亲自接见各部首领，赐予酒肉、布匹和象征性的官职（如牛录额真），将他们迅速打散编入各旗，尤其加强多尔衮、多铎统领的旗份。
同时，命八旗老兵严酷训练这些新附之兵，用严苛的军法和辽东“战利品”的许诺，迅速捏合成一股力量。
皇太极将随迁的汉人工匠被集中起来，在严密监视下，利用带来的材料和赫图阿拉周边的资源，日夜赶制弓箭、修补甲胄，并尝试模仿缴获的明军火器残骸进行仿制。赫图阿拉简陋的工坊里，炉火再次燃起，叮当声不绝于耳。
迁都后，女真人的粮食供给是最大的难题。
赫图阿拉周边地瘠民贫，难以供养骤然增加的人口。
皇太极一面派出小股精锐骑兵，像狼群般西出劫掠附近尚未被明军完全控制的部落和小股屯堡；一面严令留守辽沈的代善、莽古尔泰，在抵抗明军的同时，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将沈阳、辽阳仓库中的存粮，通过隐秘小道，源源不断运往赫图阿拉！
这是留守部队的另一重残酷使命——用命换粮！
多尔衮被委以重任，负责整训新编入的野女真部队。
他看着这些桀骜不驯、如同野兽般的战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深知这些人的难以驾驭，但也看到了他们身上那股原始的、未被文明驯化的可怕力量。
“贝勒爷，这些野人太难管束了！动不动就抢自己人的东西，打架斗殴是常事！”一个八旗老兵抱怨道。
多尔衮冷笑一声，挥起马鞭，狠狠抽在一个因抢夺食物而斗殴的野女真壮汉脸上，留下一条血痕。那壮汉怒吼着要扑上来，被多尔衮的亲兵死死按住。
“告诉他们！”多尔衮的声音如同寒冰，“在这里，只有一条规矩——服从！违令者，杀！抢掠同伴者，杀！临阵退缩者，杀！想抢东西？想喝酒吃肉玩女人？好！去辽阳！去沈阳！去明蛮子的地盘上抢！抢到了，都是你们的！抢不到，或者死在路上，那是你们没本事！”
他用最首白、最血腥的语言，点燃了野女真心中掠夺的欲望和对死亡的蔑视。
他将这些野人置于最严酷的训练和最危险的袭扰任务中，用血与火进行淬炼，意图在最短时间内，锻造出一支悍不畏死、只为掠夺而战的野蛮军团。
他心中清楚，这支力量，将是未来反扑的关键，也是他多尔衮在皇太极心中地位上升的资本。
赫图阿拉的异动，很快通过骆养性的夜不收和潜伏在辽沈的暗桩，传回了北京乾清宫。
“陛下！建奴皇太极己于半月前，携女真部族的核心人员及大量辎重、工匠、人口，弃守沈阳，北遁赫图阿拉！”骆养性的奏报带着一丝凝重
“留守沈阳、辽阳者，乃代善、莽古尔泰所率正红、正蓝旗主力及阿敏镶蓝旗残部！另据密报，建奴正大肆招诱北方野人女真，编入军伍！”
朱由校站在舆图前，手指划过沈阳、辽阳，最终停在赫图阿拉。
他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冷笑
“好一招壁虎断尾，金蝉脱壳！皇太极，果然是个枭雄！”
他瞬间洞悉了皇太极的意图
“留下政敌和残兵当炮灰，消耗我军锐气，阻滞我军推进，为其北遁争取时间！退守赫图阿拉，倚仗地利，避开我军火器优势！招诱野女真，补充其折损的兵力！此乃困兽犹斗，欲图东山再起！”
“陛下，是否应命卢象升、满桂，趁建奴立足未稳，移师北上，首捣赫图阿拉？”兵部尚书王在晋建议道。
“不可！”朱由校断然否决，“赫图阿拉地处深山，道路险阻，易守难攻！我军火器辎重转运艰难，若贸然深入，正中皇太极下怀！其以逸待劳，我军劳师远征，一旦受挫，前功尽弃！更何况，辽沈代善、莽古尔泰尚拥数万之众，岂容我军轻易北上？”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冷酷：
“皇太极想玩驱虎吞狼，借刀杀人？朕便如他所愿！”
“传旨卢象升、满桂！”
“放缓对沈阳、辽阳的正面强攻！以新军主力为骨干，配属精良火器，锁死辽阳、沈阳与赫图阿拉之间所有主要通道！尤其是粮道！朕要让赫图阿拉的皇太极，一粒米都难以从辽沈得到！”
“对辽阳、沈阳，围而不歼，攻心为上！利用火炮优势，不断袭扰、消耗其守军！同时，广发檄文，悬赏格！凡斩杀或擒获代善、莽古尔泰、阿敏党羽者，赏银千两，赐田百亩！凡献城投降者，免死，视功劳授田安置！朕要让他们内部生乱，自相残杀！”
“命毛文龙旧部中归顺的熟悉辽东地理者，组成多股精锐小队，携带新式火药、地雷（格致院试制品），潜入赫图阿拉周边山林！袭扰其运输队，破坏其工坊，猎杀其外出打粮的小股部队！焚毁其刚刚开垦的田地！朕要让赫图阿拉，永无宁日！”
“密令巴林、科尔沁等与建奴有隙的蒙古部落，加大对建奴控制区边缘的袭扰！许以互市、赏赐！分化瓦解，使其不能专心恢复！”
“至于那些野女真…”朱由校眼中寒光一闪，“传旨骆养性，动用一切手段，向北方野女真各部散布消息，皇太极招他们去，不过是当炮灰送死！赫图阿拉缺粮少衣，苦不堪言！真正富庶之地在南方！在辽东！在明军控制的屯堡！只要他们肯归顺大明，朕赐予土地、盐铁、安稳生活！若执迷不悟，随建奴与我天兵为敌，则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他转身，看着殿内诸臣：“赫图阿拉是险地，亦是死地！皇太极想靠地利和野性苟延残喘？朕就让他困死在那白山黑水之间！用锁链锁住，用饥渴折磨，用内乱瓦解！待朕扫平辽沈残敌，整顿好后方，铸就更多坚船利炮之时——”
朱由校的手掌重重拍在舆图上赫图阿拉的位置，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便是这头冰原狐，连同他的巢穴，被彻底碾碎之日！”
乾清宫的烛火跳跃着，映照着年轻帝王冰冷而坚定的面庞。一场无声的绞杀，在辽东的冰原与山林间悄然展开。皇太极的远遁求生，在朱由校眼中，不过是延长了死亡的过程。帝国的车轮，正以不可阻挡之势，碾向那最后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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