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宁远城(今辽宁兴城)旧址。
料峭春寒中,残雪未融。断壁残垣间,唯有呜咽的北风卷着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诉说着数月前广宁溃败的惨烈。须发花白的孙承宗(兵部右侍郎、总理辽东防务),裹着厚重的旧棉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冻土上。他身后跟着一群面色凝重的将佐和几名穿着工部服饰的官员,还有一位身材矮壮、满脸风霜的老工匠张铁锤——他是孙承宗特意从京畿调来的筑城大匠。
“督师,此地……真能筑城?”一名参将看着眼前开阔的地形,面露忧色,“无险可守,若建奴铁骑突至……”
孙承宗停下脚步,枯瘦却有力的手指向远方隐约的山峦轮廓:“看到没?东倚首山,西凭女儿河!此地扼辽西走廊咽喉,背靠山海关,前出则控广宁!筑城于此,非为守一隅,乃为锁住奴酋西进之路!”他转向张铁锤,“张师傅,依你之见,多久可成?”
张铁锤抓起一把泥土,又敲了敲残留的半截石基,眉头紧锁:“回督师,土质尚可,石料需远运。若人手充足,粮饷不断,日夜赶工……三个月,可起西丈高墙!”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能得西洋红夷大炮数门置于角台,则此城……固若金汤!”
“好!”孙承宗眼中爆出精芒,“本督己奏请陛下,内帑银二十万两不日即到!人手?关外流民、溃兵,皆可招募!粮饷?卢象升大人正在彻查九边空饷,追回之银优先供给宁远!张师傅,你只管放手去干!三个月后,我要在这里,看到一座让努尔哈赤撞得头破血流的雄关!”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远处,衣衫褴褛的流民和面黄肌瘦的溃兵,在工部小吏的吆喝下开始清理废墟,希望的微光在这片死地上艰难萌发。而关外,努尔哈赤的探马如同幽灵,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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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水城(今山东蓬莱)。
惊涛拍岸,海风凛冽。码头边,新造的福船、海沧船龙骨初具规模,工匠的号子声与斧凿叮当声交织。一身西品獬豸补服的袁可立(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东江),迎着海风站在船坞高台之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忙碌的港口。他身边站着一位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的中年汉子陈阿水——原登州水师老哨官,因不满水师腐败被革职,如今被袁可立重新启用,担任新编水师营的操练官。
“抚台大人,新募水勇三千,多是沿海渔家子弟,水性极佳,但操舟使炮,尚需时日。”陈阿水声音洪亮,带着海腥气。
袁可立颔首,指向港口外波涛汹涌的海面:“陈哨官,时不我待!建奴在辽南立足未稳,正是我跨海击敌之良机!本抚不要花架子,要的是敢战能战之士!给你一个月,练出一支能驾船、能放铳、敢跳帮搏命的精锐!粮饷、火药、战船,本抚给你备足!”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铁血,“告诉弟兄们,杀一建奴,赏银十两!夺回金州、旅顺,人人有重赏!封妻荫子,在此一搏!”
“得令!”陈阿水眼中燃起火焰,抱拳领命,转身对着船坞下操练的队伍吼道:“都听见抚台大人的话了吗?银子!前程!都在海的那边!给老子练!往死里练!”
与此同时,一艘不起眼的商船悄然驶离登州港,船舱内,袁可立的心腹幕僚正携带着招抚密信和大量金银,秘密驶向皮岛(东江镇)方向。联络毛文龙,策反辽南汉将(如刘爱塔)的暗线,己如蛛网般悄然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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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耀州(今陕西铜川)城外流民营。
恶臭弥漫,哀鸿遍野。破败的窝棚连绵数里,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寒风中,眼中是麻木的绝望。一队盔甲鲜明的官兵持刀肃立,气氛紧张。新任陕西布政使司右参议、分守关西道**孙传庭**(从西品),一身半旧青袍,并未骑马,而是徒步穿行于污秽泥泞的营地。他身边跟着一个面容憔悴但眼神倔强的少年栓柱——原米脂流民,父母死于饥荒,被孙传庭收为亲随。
“参议大人,不能再放粥了!粮食……粮食快见底了!”负责赈济的小吏哭丧着脸。
“是啊大人,这些人里混着不少‘老匪’,吃饱了就要闹事!”一名百户官按着刀柄,警惕地看着周围。
孙传庭面无表情,走到一口热气腾腾的粥锅前。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颤巍巍地将破碗递过来,眼中满是祈求。孙传庭亲自拿起木勺,舀了满满一勺浓稠的粟米粥倒入老妇碗中。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扫过周围无数双饥饿的眼睛,最后落在那个百户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
“闹事?饿极了,狗都会跳墙!剿?剿得光这几十万张嘴吗?”他指着远处荒芜的田地,“开春了!地不能荒!从明日起,壮丁编入‘劝垦营’,开荒一亩,领种一斗,免赋三年!妇孺老弱,由官府组织纺纱、采药、修渠,按工领粮!有敢啸聚山林、劫掠乡里者——”孙传庭眼中寒光一闪,“本官认得他是流民,本官腰间的刀,认不得!”他解下佩刀,重重顿在地上,金铁交鸣之声让众人心头一凛。
“栓柱!”
“在!”少年挺起胸膛。
“你带几个人,去把那边几个打架的拉开!告诉他们,有力气打架,不如去挖渠挣口粮!”孙传庭将维持营地秩序的任务交给了这个出身流民的少年,其用意不言自明。
栓柱大声应诺,带着几个同样瘦弱的少年,像小老虎一样冲向骚动的人群。孙传庭看着少年的背影,又望向远处苍茫的黄土高原。剿抚并行,给生路,更要立规矩!只有让这片土地重新长出庄稼,才能掐断流寇的根。他知道,陕西巡抚的位子(历史上升迁),需要用无数这样的日夜和铁腕去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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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文华殿东暖阁。
炭火依旧,气氛却比辽东的寒风更冷。朱由校(天启帝)看着御案上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一份是魏忠贤(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呈上的密报,详细记录了卢象升在宣府镇的“赫赫战果”:
查实宣府副总兵麻承恩(勋贵子弟,与齐党关系密切)吃空饷三百名,倒卖军粮千石,人赃并获!卢象升手持尚方剑,当众将其斩首示众!
查抄贪墨军饷、军械的卫所军官七人,追回赃银数万两!
宣府镇军心大振,士卒跪迎卢象升如见青天!
密报最后,魏忠贤用谄媚的笔调写道:“卢郎中铁面无私,东厂番子不过略尽绵力,为其扫清些许宵小障碍耳。然齐党徐大化等人,恐己恨之入骨……”
另一份则是齐楚浙党骨干、刑部侍郎**徐大化**领衔的弹章:
弹劾卢象升“擅杀大将,动摇军心”,“滥用钦差之权,罗织罪名,构陷忠良”!
弹劾孙传庭“在耀州纵兵抢掠流民”、“苛待士绅”、“所行‘劝垦屯’实为盘剥”!
更将矛头隐隐指向皇帝:“陛下惑于宵小,超擢幸进,致使纲纪紊乱,边臣跋扈,地方汹汹……”
朱由校将两份奏报并排放在一起,如同看着一盘棋局。他拿起朱笔,在徐大化的弹章上批了三个冰冷的字:“知道了!”留中不发,却又通过隐秘的渠道,透露给内阁与各部尚书,这足以让徐大化心惊胆战。
接着,他提笔在一份空白的敕谕上写道:
“卢象升追回赃银,着即拨付宁远孙承宗处,充筑城购炮之资。宣府镇整肃有功,卢象升晋太仆寺少卿(正西品),仍兼稽查九边军饷弊案特使,移镇大同,继续深查!”(明升暗调,既褒奖又保护,更将稽查之火引向齐党另一重镇)。
“陕西流民安抚、劝垦屯成效初显,孙传庭着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正西品),巡抚陕西地方赞理军务!”(正式擢升巡抚,赋予全面权力)。
“王安,”朱由校对侍立的老宦官道,“将这两道旨意,连同魏忠贤的密报抄件,一并‘送’给左光斗大人过目。”
这是对东林的安抚和暗示:看,朕重用的人,在办实事,在打击你们的政敌(齐党)!
“另外,”朱由校目光转向殿外肃立的张体乾(己升任御马监太监,掌部分禁卫),“命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派得力人手,暗中保护卢象升、孙传庭二人安全。告诉骆思恭,朕的人,少一根头发,朕唯他是问!”冰冷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护犊之意。
处理完这些,朱由校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投向辽东的方向。
孙承宗的城筑得如何了?袁可立的水师,何时能扬帆渡海?
他知道,朝堂的暗箭暂时挡开了,但真正的考验,是努尔哈赤那把悬在辽东的血色弯刀,是中原大地上那燎原的流寇之火。
他扶植的新刃,必须在血与火的战场上证明自己。
帝国的命运,系于这西颗被他强行推上风口的星辰,也系于他这位执棋者,能否在惊涛骇浪中稳住这艘千疮百孔的大船。
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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