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萧烬猛地睁开眼,视野被一片刺目的白占据——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还有手臂上蜿蜒连接着的、同样惨白的输液管。日光灯管发出低微的嗡鸣,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声音。
“烬哥!老天爷!你终于醒了!” 一张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脸猛地闯入视野,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是陈武,他特种作战小组的爆破手,此刻穿着皱巴巴的便装,激动得几乎要扑上来,“半年!你他妈躺了整整半年!”
半年?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针,狠狠刺入萧烬混沌的脑海。剧痛瞬间炸开!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的恐惧!意识最后的画面疯狂涌现:凤藻宫地底震耳欲聋的爆炸,刺穿宫殿的幽蓝光柱,追魂蜂恐怖的嗡鸣,空间扭曲的撕扯感……还有怀里那个纤细、滚烫、死死抱着他的身体!
云瑶!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猛地从病床上弹起,动作牵扯到各种管线,监测仪器瞬间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她在哪?!”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陈武,里面翻涌着濒临疯狂的赤红,“跟我一起的女人!云瑶!她在哪?!”
陈武被他眼中那近乎实质的凶煞之气骇得后退半步,随即是更深的茫然和担忧:“女……女人?烬哥,爆炸现场就你一个!搜救队掘地三尺,除了你嵌在扭曲的装甲残骸里,周围百米连只活老鼠都没!哪有什么女人?” 他急急地补充,“医生说你是被超规格爆炸冲击波震飞,全身多处骨折,颅内有淤血,能醒过来己经是奇迹……”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烬那如同恶鬼般的神情,“烬哥,你是不是……伤到头,出现幻觉了?”
幻觉?
萧烬的身体重重跌回病床,坚硬的床板撞得他骨骼生疼。警报声还在尖锐地嘶鸣,像在嘲笑他的绝望。他闭上眼,指尖却神经质地抚上左手无名指。那里空空如也!那枚套住她、也套住他灵魂的暗银指环,消失了!连同她指尖的冰凉触感,她最后那句关于竹子的问话,她在他怀中那真实的重量……都像是被那幽蓝的光彻底抹去,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声和消毒水的气味。
巨大的空洞和灭顶的恐慌瞬间将他吞噬。难道竹海盟誓,生死与共,穿越时空的惊险,都只是颅脑损伤后一场漫长而残酷的幻梦?那刻骨铭心的痛楚,那深入骨髓的爱恋,难道全是虚无?
不!不可能!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血红的执拗。他清晰地记得她指尖划过他背上旧疤的微凉,记得她泪水砸落在他胸口的滚烫,记得她笑着说“认罪伏法,至死方休”时眼里的星光!那不是幻觉!云瑶……他的云瑶,一定在某个地方!
城市的另一端,坐落在半山、被郁郁葱葱古树环绕的顶级私人疗养院里,气氛截然不同。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百合香气,取代了消毒水的冰冷。
VIP病房内,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清脆的鸟鸣。病床上,躺着一个极其美丽的少女。乌黑如瀑的长发铺散在雪白的枕头上,衬得一张小脸愈发苍白精致,如同易碎的薄胎瓷。她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轻浅而均匀。
病床边,围着几个人。一位穿着香奈儿套裙、气质雍容华贵的人,正用沾湿的棉签,极其轻柔地润湿少女干涩的唇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她的眼圈泛红,看着女儿沉睡的容颜,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囡囡,妈妈的乖囡囡……” 人低语,声音带着哽咽,“睡了这么久,该醒来了……爸爸妈妈,哥哥,都在等你回家……” 她身旁,一位穿着考究西装、面容严肃却难掩疲惫与关切的儒雅中年男人,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无声地给予安慰。一个身形高大、眉眼与少女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则抱臂倚在窗边,眉头紧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病床上的妹妹,眼底是深深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半年前,是他提议去那座山寻找罕见的湘妃竹林,才导致妹妹意外失足坠崖。
他们是苏氏集团的掌舵人苏明远,夫人林静婉,以及长子苏珩。病床上昏迷半年的少女,是他们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女儿,苏家的小公主——苏瑶。
突然!
病床上少女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林静婉手中的棉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泪水瞬间蓄满眼眶。苏明远和苏珩也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锁在那颤动的眼睫上。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挣扎,那双紧闭的眼眸,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光线涌入的瞬间,少女不适地眯了眯眼,瞳孔涣散而茫然,如同迷途的幼鹿。
“瑶瑶?瑶瑶!是妈妈!你醒了?你看看妈妈!” 林静婉再也控制不住,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去抚摸女儿的脸颊,却又怕惊扰了她。
苏明远的声音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和小心翼翼:“瑶瑶?爸爸在!别怕,爸爸在!”
苏珩更是几步跨到床边,声音紧绷:“小妹?能听到吗?”
少女——或者说,刚刚在这具身体里苏醒的、承载着云瑶郡主全部记忆与情感的灵魂——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着眼珠。陌生的环境,刺目的光线,还有眼前这几张写满狂喜与关切的、完全陌生的脸……巨大的信息洪流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她混乱的识海!
这是哪里?他们是谁?我不是……和萧烬在……在凤藻宫的地底……被蓝光吞噬了吗?
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无数破碎的、属于另一个“苏瑶”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意识!温馨的家庭聚会,奢华的衣帽间,哥哥无奈的纵容,父母无微不至的宠爱……还有那致命的一脚踩空,身体失重坠落的巨大恐惧……
“呃……” 她痛苦地呻吟出声,下意识地想抬手按住剧痛欲裂的太阳穴。
“别动!瑶瑶乖,手上还有针!” 林静婉立刻温柔却坚定地按住她纤细的手腕。
手腕被触碰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陌生人靠近的强烈排斥和恐惧猛地爆发!云瑶(或者说苏瑶)的身体剧烈一颤,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手抽了回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这个抗拒的动作,让床边三人都愣住了。林静婉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喜悦瞬间蒙上了一层受伤和不解。以前的苏瑶,醒来第一件事必然是扑进妈妈怀里撒娇。
云瑶也愣住了。她看着自己这只白皙、纤细、保养得宜、完全陌生的手,再看看眼前妇人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心疼和错愕,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她。这不是她的身体!这不是她的世界!那萧烬呢?他在哪里?那句“有,还连着根”的承诺……难道只是一场空?
混乱的记忆在脑中激烈交战,属于“苏瑶”的温暖亲情如同甜蜜的蛛网,试图包裹她;而属于“云瑶”的刻骨思念与巨大恐慌,则如同锋利的刀,不断切割着这份陌生。她猛地闭上眼,将头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套,不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是因为灵魂深处那个巨大的、名为萧烬的空洞,以及对这个陌生世界和这具陌生躯壳的恐惧与抗拒。
林静婉看着女儿无声颤抖的肩膀,心如刀绞。她以为女儿是昏迷太久,受到了惊吓。她强忍着泪水,更加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乖,不怕,瑶瑶不怕……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妈妈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苏明远和苏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忧虑。醒来是好事,但女儿(妹妹)这反常的抗拒和巨大的惊惶,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们心头。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百合的香气依旧清雅。然而病床上那个颤抖的灵魂,却感觉自己正身处一片冰冷而陌生的汪洋,唯一的浮木,不知飘向何方。萧烬……你在哪里?这个世界,有竹子吗?那根……还连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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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微妙的、冰火交织的氛围中流逝。苏瑶(云瑶)的身体在顶级医疗资源的养护下迅速康复,苍白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也能在护士的搀扶下缓慢行走。苏家上下欣喜若狂,将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米其林大厨精心烹制的营养餐,最新季的高定衣裙,堆满整个房间的毛绒玩偶……林静婉恨不得二十西小时守在女儿床边,苏明远推掉了所有重要会议,苏珩更是化身妹控狂魔,寸步不离。
然而,这份汹涌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宠爱,却像一层无形的厚茧,紧紧包裹着云瑶的灵魂,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恐慌。她像一个被困在华丽牢笼里的幽魂,冷眼旁观着这具身体所拥有的一切。
她无法自然地回应林静婉充满爱意的拥抱,每一次母亲温软的怀抱靠近,她身体都会瞬间僵硬,指尖冰凉。那属于“苏瑶”的、对母亲的天然依恋,被“云瑶”灵魂深处对陌生人靠近的本能戒备死死压制。她只能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疏离和挣扎,任由母亲抱着,身体却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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