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下午。
那堂无声的、充满了血腥味的自保课,刚刚结束。
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悲壮与决绝的气氛,还在教堂内那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流淌。
女学生们和风尘女子们虽然依旧泾渭分明地占据着教堂的两侧,但她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己经不再有那么明显的隔阂与鄙夷。
一种脆弱的、基于共同求生欲的联盟,正在悄然形成。
为了缓解教堂内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氛,约翰神父打开了通往后院花园的小门,允许女学生们去那里透一透气。
那是一片不大的、被高墙围起来的花园,虽然里面的花草早己在炮火中凋零,但比起教堂内的昏暗,这里至少还有着属于白天的、尽管阴沉的光线。
十三名女学生,在林婉君的带领下,走进了花园。
她们贪婪地呼吸着冰冷而新鲜的空气,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为了给自己和同伴们鼓劲,林婉君轻声起头,带着她们唱起了在学校里常唱的圣歌。
“主啊,我心所属,我心所归……”
她们的声音,起初还很微弱,带着颤抖,但渐渐地,汇成了一股清澈、纯净的暖流,在这座死城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圣洁,也格外脆弱。
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一栋被炸塌了一半的钟楼顶上,一个身影,正举着望远镜,冷漠地注视着她们。
是长谷川。
他今天的心情不错,出来巡视自己部队的“战果”。他的望远镜,本是在观察城防的整体损毁情况,却无意中,被这片废墟中唯一的“亮色”所吸引。
望远镜的十字准星,缓缓地,从每一个女孩那穿着蓝裙黑褂的、青春洋溢的身体上扫过。
“一、二、三……十一、十三。”
他用舌尖,轻轻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猎人发现了猎物般的微笑。
他放下了望远镜,对着身旁的副官,用日语低声吩咐了几句。
……
半个小时后,教堂那扇破损的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这一次,没有狂暴的撞击,也没有污言秽语的叫骂。
是三下极有礼貌的、不轻不重的敲门声,仿佛一位前来拜访的绅士。
正在花园里的女学生们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回了教堂。
约翰神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示意所有人都保持安静,然后独自一人,走上前去,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站着的不再是喝醉的散兵。
而是一队全副武装、军容严整的倭军士兵。他们沉默地分列两旁,眼神冷漠,手中的三八大盖上,刺刀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为首的,正是长谷川。他换了一身更整洁的军服,戴着一副洁白的手套,军靴擦得锃亮,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客气的、公式化的微笑。
“请问,您就是此处的负责人,约翰·米尔斯神父吗?”军官微微鞠躬,他的中文发音,清晰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是。”约翰神父挡在门口,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回答,“这里是教会财产,受国际法保护。请说明你们的来意。”
“请不要误会,神父。”军官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从身旁的副官手中,接过一份制作精美的、烫金封面的请柬,双手递了过去,“我叫长谷川,奉我们司令部之命,特来邀请贵教堂的唱诗班,参加一场庆祝晚宴。”
约翰神父看着那份请柬,眉头紧锁,没有去接。
长谷川也不在意,他自顾自地,用一种仿佛在宣读圣旨般的、抑扬顿挫的语调,念出了请柬的内容:
“为庆祝帝国军队‘解放’金陵,为见证大东亚共荣圈新秩序的建立,司令部将于明日,在金陵大饭店,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晚宴。为彰显帝国与友邦之亲善,特此,诚挚邀请圣保罗教堂唱诗班的十三位女学生,为晚宴献唱圣歌,以赞美和平的降临。”
十三位女学生。
当这个精准的数字,从长谷川嘴里吐出来时,教堂内的女学生们,瞬间如遭雷击,她们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们知道,她们被看见了。她们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约翰神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他猛地伸手,一把夺过那份请柬,看也不看,就当着长谷川的面,将它狠狠地撕成了碎片!
“无耻的强盗!卑劣的侵略者!”神父用尽他所会的最恶毒的语言,愤怒地咆哮着,“你们这些魔鬼!屠夫!这里没有唱诗班!只有上帝的羔羊!你们休想从这里带走任何一个人!”
他将撕碎的纸片,狠狠地砸在长谷川的脸上。
长谷川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没有发怒,只是慢条斯理地,摘下自己的白手套,用一块手帕,仔细地擦了擦被纸片碰到的脸颊。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毒蛇般的、冰冷的眼神,看着暴怒的神父。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对着教堂外,轻轻地抬了一下下巴。
“哗啦——”
一声整齐划一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教堂外,一挺黑洞洞的九二式重机枪,被架设了起来,枪口,稳稳地对准了教堂那扇敞开的大门。
威胁,不言而喻。
约翰神父所有的怒吼,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和无力,而微微颤抖。
长谷川重新戴上白手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再次恢复了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神父,我想您误会了。这不是请求,是命令。”他微笑着说,“明天上午,我的车,会准时在教堂门口等候。我希望,到时候能看到十三位可爱的女士,穿着她们最漂亮的衣服,做好准备。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外那挺重机枪。
“告辞了,神父。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说完,他再次微微鞠躬,然后转身,带着他的士兵,如潮水般退去。
教堂的门,没有关。
但一股比关上门更令人窒息的绝望,却瞬间笼罩了整个教堂。
“哇——”
短暂的死寂之后,女学生们彻底崩溃了。
她们的哭喊声,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像无数把钝刀,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啊!”
“神父,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她们跪倒在地,拉扯着约翰神父的衣袍,苦苦哀求。
可这位刚才还如同雄狮般愤怒的神父,此刻却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他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寻靠在最远的墙角,他的心,也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他知道这段历史。
他知道,这无法抗拒的名为“历史惯性”的车轮,己经无情地,碾到了他的面前。
他可以杀死几个喝醉的散兵,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带着一两个人逃出生天。
但他无法对抗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无法对抗那挺架在门口的、黑洞洞的重机枪。
他第一次,在一个非战斗的层面上,感受到了那种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无能为力的、巨大的痛苦和折磨。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教堂的另一侧。
玉墨和她的姐妹们,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们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群早己见惯了风浪的、沉默的雕像。
江寻看到,玉墨不知何时,又点上了一支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
青白色的烟雾,缭绕在她那张美丽而麻木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哭得梨花带雨、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女学生,落在了同样束手无策的江寻身上。
西目相对。
江寻从她的眼神里,没有看到求助,也没有看到绝望。
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平静。
玉墨对着他,微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像是在告诉他,别白费力气了,这是她们的命。
然后,她移开目光,看向自己身边那些同样沉默的姐妹,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谁也没有察觉到的、无比复杂的光。
那光芒里,有悲凉,有不甘,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的狠意。
(http://www.tyshuba.com/book/hijicj-20.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yshub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