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深夜。
诊所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名年轻士兵的体温,像一团无法扑灭的鬼火,越来越高。他己经不再说胡话,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极其微弱的呻吟,仿佛生命正在从他那年轻的身体里,一丝一缕地,被缓缓抽走。
老医生坐在床边,用一块湿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士兵滚烫的额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医者的慈悲,和一种面对死亡时,最深沉的无力。
“没救了……没救了……”他浑浊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是反复地,如同梦呓般,咀嚼着这几个字。
两个学徒靠在墙角,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瘦削的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不住地颤抖。
整个房间,都被一种名为“等待死亡”的、粘稠的绝望所笼罩。
就在这片绝望的空气,即将凝固成冰的时刻。
一个平静的、不带任何感彩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告诉我,中央医院药房的位置。”
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锋利的、淬了火的手术刀,瞬间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医生和两个学徒,都猛地抬起头,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了那个从角落的阴影里,缓缓站起的身影。
是江寻。
他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悲伤或放弃,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你……你说什么?”老医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江寻没有说“我试试”,也没有说“我们拼一把”。
他只是重复了一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的语气。
“告诉我,中央医院药房的位置,越详细越好。”
这句话,让整个诊所的绝望空气,为之一滞。
两个学徒呆呆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而老医生,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看着江寻那双在昏暗油灯下,亮得吓人的眼睛,心中那片早己熄灭的灰烬之下,竟然,重新被点燃了一丝微弱的、不可能的火苗。
“孩子……你……”
“没时间了。”江寻打断了他,“他最多,只能再撑六个小时。天亮之前,我必须回来。”
他走到那张由桌子拼成的、还残留着血迹的“手术台”前,从怀里,摸出了一小截在废墟里捡来的木炭。
“把你们知道的,关于中央医院的一切,都告诉我。”
老医生看着他,看着他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一场在死城废墟里进行的、关系着一条年轻生命的、最周密的战术规划,就此展开。
“中央医院,我年轻的时候,在那里进修过。”老医生一边回忆,一边用颤抖的手,在一张从旧医书上撕下来的、泛黄的草纸上,画出了医院大概的建筑布局,“主楼是德意志人设计的,一共五层,很坚固。药房和药剂室,按照他们的习惯,应该是在三楼的东侧,那里最干燥,也最安全。”
“对!”年长的那个学徒,也立刻补充道,“我以前去送过药材!三楼东侧的走廊尽头,有一扇双开的、很厚的铁门,上面挂着‘药剂室’的牌子,肯定就是那里!”
“倭军接管后呢?”江寻的木炭,在纸上飞快地移动,将他们的描述,变成一个个清晰的符号和线条,“他们的兵力是怎么分布的?”
“这个……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学徒摇了摇头。
“我知道一点。”
这时,角落里,那个之前装疯卖傻、救了所有人的汉子,挣扎着开口了。他的腿也受了伤,但神智还很清醒。
“我……我是从中央医院附近逃出来的。我看到,他们在大门口,架了机枪,围墙上,好像也拉了铁丝网。巡逻队……巡逻队很多,一队大概五个人,好像……好像是两个小时一换岗。”
江寻的笔,没有停。
他将老医生的“原始布局”,学徒的“内部细节”,以及伤员的“最新动态”,与自己脑海中,那来自2030年的、关于这座历史建筑的宏观记忆,飞快地进行着整合、筛选、分析。
一张简陋但关键的行动地图,在他的笔下,逐渐成型。
上面,不仅有建筑的结构,通道的走向,甚至还用不同的符号,标注出了可能的岗哨位置、巡逻路线、以及监控的死角。
当江寻画下最后一笔,将代表着药房的那个房间,用木炭重重地圈起来时,老医生看着那张充满了战术符号的、他完全看不懂的地图,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把按住江寻的手,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
“孩子!不能去!这……这是自杀啊!”他哀求道,“你这是在送死!那里是龙潭虎穴!是倭军的心脏!你进不去的!”
“你的命,也是命啊!你己经尽力了,我们不能……不能为了一个几乎没救的人,再把你给搭进去!你是个好医生,你留下来,能救更多的人!”
老医生的话,发自肺腑。
这是他作为一个医者,最朴素的、也是最根本的原则——首先,要保全自己,才能救治他人。
江寻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浑浊的、充满了关切和不忍的眼睛,心中,涌起了一丝暖意。
但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将自己的手,从老医生的手中,轻轻地抽了出来。
他看着老医生,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老先生,”他说,“您说对了一半,也说错了一半。”
“我的确想救更多的人,但……”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个还在昏迷中、与死神搏斗的年轻士兵。
“……但不是用放弃他的方式。”
江寻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老医生的脸上。他身上那股属于“郎中”的温和与悲悯,在这一刻,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士兵”的、冰冷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
“您认为我的计划是疯狂的自杀,那是因为,您想的是如何从正面,敲开那扇门。”
“而我,”
江寻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了一条匪夷所思的、从后墙到地下室、再到通风管道的曲折路线,
“我想的,是如何利用他们的疏忽和傲慢,从他们意想不到的、最肮脏、最不起眼的角落,插进他们的心脏。”
“老先生,您是用仁心救人,悬壶济世。”
“而我,”江寻的声音,冰冷而决绝,“要用敌人的血,来换同胞的命。”
老医生彻底被镇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那张清秀的脸上,那双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邃而冰冷的眼睛。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一个什么“略懂医术的郎中”。
这是一个战士。
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独自一人,杀出来的、真正的战士。
他张了张嘴,所有的劝阻,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力和敬畏的叹息。
“……好。”
他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们,等你回来。”
计划,制定完毕。
江寻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个被他用木炭重重圈起来的、代表着药房的红圈,眼神冰冷而坚定。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去偷药。
这是他第一次,要主动地,以一个猎杀者的姿态,闯进这座城市里,防守最严密的心脏。
这是一场,他一个人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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