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府中，迎面便是一块巨大的影壁，上面雕刻着祥瑞图案，中间更是一群卷鼻大鱼围绕着一个慈祥低眉的女性形象，大鱼的眼睛都镶嵌着波斯孔雀石。李秀臣震惊地说道：“这是佛教的摩羯鱼，那这中间的女性莫不是...”［1］
林远含笑回应道：“对，的确是摩羯鱼，佛经说这种生物能吞噬风浪，保佑船只平安...中间的这位便是观世音菩萨，家父自从去了普陀以后，便请人花重金修了这幅影壁...你也知道我们的生意得祈求风调雨顺。”
李秀臣面色一喜，看见如此精美的雕工，心想自己来林府的事情定有办法解决。
绕过影壁，便是开阔的前院，青石铺地，八条渠道从侧边引入，取晋江大河的活水在宅院做三匝之势，最后汇成一片生意盎然的小湖。
若说以前的阅历还不足以看透这片景色，整个林家的布局在现在的李秀臣面前像是一幅风水瑰宝。
林家的生意和海运贸易有关，这晋江的水在巽位呈“玉带环腰”之势，可保林家财运亨通。
九座假山落于宅院东北角，取九日山的山势，虎踞守财，让林家的财富世代积累。
“表弟，以前从未仔细瞧过这偌大的林家宅院，那时候和你还有表妹，只关心那些话本的故事，还有那花丛中的蝴蝶...”
秀臣嘴角浮起一丝怀念的笑意“你总说我个子高，那蝴蝶飞得高，我若用捕网便是作弊...哈哈”
林远神色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淡，但很快便恢复了一副淡然爽朗的笑容，拉着表哥，笑着迈步“咱入内再聊，给你尝尝这杭州的明前茶。”
正宅前，一队侍女们皆双手相交胸腹间，微屈膝，低头行万福礼。
林远拉着秀臣表哥进入主厅，敲了敲屏风，挤出了一副笑容：“表哥你看这紫檀屏风怎么样？虽然咱林家不能雕龙画凤，但是这工艺也不比那汴京皇宫的差。”
秀臣仔细瞧了瞧这块屏风，这块屏风长约十尺，通体以紫檀木雕刻而成，以西域金箔塑画着一幅万国来朝的盛景，阿拉伯的香料、胡商的驼队、南洋的风帆，而彰显异域商人的奇珍异宝，则用无数大小不一的宝石镶嵌其中代替。
“若是将这等宝物献上，表弟你要是热衷于仕途，那科举的解元、会元岂不如探囊取物般？”秀臣轻抚屏风，似笑非笑，扭头对林远揶揄道。
林远听后，放声大笑：“哈哈哈，表哥真是风趣，那科举考试要经过三轮，可这宝贝屏风只有一块，就算林家的生意通天想给我在大宋的官场上谋个一官半职，这人情可不是银子能还，而是“礼数”，我还不如多循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些事情。”
“我倒是喜欢状元这名号，若是哪日去勾栏听曲，姐儿们听闻”状元”驾到......可是咱的礼也送不到官家那儿哈哈。”
林远眼睛一转，似乎是想到了某些，随即招呼表哥落座并吩咐侍女沏茶。
李秀臣摇头失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我在敦煌倒是不缺茶喝，但你这么好的茶我己经是许久未尝过了。”
秀臣环视了一圈“对了，叔父怎么不在？”
“家父最近身体不好，这不今天是十五么，前几日便出发去杭州参加庙会礼佛了。”
“表哥，你刚刚说......敦煌！难道你这么多年，从科举考试之后，你一首在敦煌？”
李秀臣听到林远对着敦煌几个字以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音读出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眼角的沧桑似乎更郁了几分，轻轻一叹。
“是的，自从那年科举落榜后，便去了敦煌。”
林远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带着几分不解，“表哥，那时候你总说读圣贤书，要考取功名，为何在那敦煌过着苦日子？”
“就算表哥你的身份，可那位嫡子又如何比得了表哥你？凭借李家的权势，他们只要为你疏通勾兑一下，谋个一官半职做为出身，也是轻而易举。”
李秀臣目光微微闪烁，片刻后缓缓道：“当年在家中，作为庶子本就不受重视，我想靠着自己的满腹诗书，在那崇政殿上搏一份功名。就算我是庶出，我的娘亲也丝毫不比其他人差...”
“娘亲即便临终时也未曾见过我一面...后来我便打算出家，剃发为僧，青灯古佛”
“在那大相国寺，主持却说我尘缘未了，不收我为僧...若是有意为母祈福，为我指了一条路——去敦煌。”
林远看见秀臣表哥眼角，略一沉吟，点头道：“还望表哥节哀，印象里的姨娘总是那么慈祥，小时候尝过一次姨娘做的豆沙馒头，我喜甜硬是吞咽了十来个，姨娘是个很好的人。”
李秀臣挤出了一个笑容“娘亲总喜欢在那豆沙馒头中加点糯米，香糯的很是好吃。”
林远叹了口气，向表哥问道，“表哥你在敦煌那里做些什么？那儿是一幅怎么样的景象？”
“虽然自真宗皇帝起，道教愈发兴盛，而在敦煌，丝绸之路的咽喉，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带来的不仅仅是那香料、宝石，那些胡商更是带来了不同的信仰，而佛教在此地依旧兴盛，香火不断，光是不同的佛法教派，更是多样，与咱们中原完全不同。
“有些世家大族自唐代始便学佛，那些世家大族都以能够在敦煌修建石窟，为菩萨佛祖塑画而荣。而如今更是执着于谁家的石窟更大，谁家的佛像更精美。”
林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记得有些经书写着，乃至彩画、刻镂、塑漆形象，是人当得百返生于三十三天，永不堕恶道...对吧？我倒是看了几部经书，总说贪嗔痴，总说空空空，这些个世家大族争相比较石窟的奢华，真是着了相！”
李秀臣明显被林远的一番话惊讶到“想不到表弟竟然如此具有慧根，若是皈依佛门，念佛诵经，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就一代高僧。”
林远连忙摆手：“不不不，我还是做个贪嗔痴的俗人罢了，那求佛诵经在我眼里似是水中捞月，真提不起兴趣...而且表哥你最多也只是个皈依弟子或者俗家弟子，还是别劝我了。那你此次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李秀臣面露喜色，正色道：“如今敦煌的画师良莠不齐，虽有出众的画师但数量稀少。我此番回来，便是想依托林家的关系，寻几位技艺高超的画师，让他们随我前往敦煌，为世家大族，开凿洞窟塑画佛像。”
林远着茶盏，若有所思，“表哥你说的这些画师，倒也不是难事。泉州商贾云集，能工巧匠也多，你就算想要那天竺的画师我亦是能为你寻来，小事一桩。”
李秀臣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如此，便要多谢表弟了。”
他微微一顿，又继续道：“此外，我还想在泉州购置一些珍贵的颜料。敦煌地处西北，虽是丝绸之路的咽喉，可驼队的商人们精明无比，总是想把那些珍贵颜料留到汴京去卖高价。许多色料匮乏，尤其是上等的青金石，用以研制群青，乃是壁画中不可或缺的。除此之外，还有朱砂、雌黄、石绿...甚至是骨螺紫等颜料，若能购得，也能完成几份惊世之作。”
林远哈哈一笑，摆手道：“区区颜料而己，南洋和大食的商人运来了不少打点，都堆积在库房之中。待会儿让曾管家领表哥你去库房，随便挑，待你临行前一并给你装好。若是表哥想要些宝物，类似佛教所说的七宝，表弟也有办法，毕竟咱们多年未见，这些都是俗物。”
李秀臣听罢，感激地拱手道：“表弟真是仗义，秀臣定会将表弟你的礼佛之心通过画像呈现，那将是敦煌数百座洞窟中最浓的一笔！”
李秀臣随即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串菩提子，递到林远面前“我在敦煌多年，这串菩提子是我结识的一位天竺僧人送我的，在敦煌的寺庙中也受了多年的香火，表弟若是不嫌弃，便带在身上求个平安。”
林远接过菩提，仔细端详起来，整串菩提色泽古朴，的确是有香火熏过的痕迹，一共13颗菩提珠，确切地说是12颗菩提珠，还有一个光滑的块状物。林远用拇指了一番，像是骨头，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笑道：“表哥竟然也学起了送礼？若是你早些明白...额，那我便收下了，等你回敦煌，你交代的事情定不会有半分差错。”
“表哥，你给我讲讲那西域女子怎么样，听说他们......”
两人相视一笑，厅内茶香袅袅，气氛融洽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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