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茅屋夜话与无声的泪
夜,深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寒风在茅草屋檐的缝隙里钻行,发出呜呜的低咽。林小雨躺在冰冷的炕梢,睁大眼睛,望着被烟熏得漆黑的房梁。灶膛里的余烬早己熄灭,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却远不及她心里的寒意。
白天母亲那番“歪门邪道”、“名声坏了”的斥责,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她。她蜷缩在薄薄的旧被里,身体僵硬,连翻身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生怕惊动了隔壁炕上同样辗转难眠的父母。压抑的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对抗与沉重的忧虑。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然后是父亲林老三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疲惫的声音:
“孩儿他娘……睡了吗?”
林母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没有应声,但沉重的呼吸暴露了她并未入睡。
林老三沉默了片刻,黑暗中,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沉重:
“我知道你气,气小雨不听话,气她学那些不该学的……我也担心。”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最朴实的语言,来剖析这个困苦家庭最核心的挣扎。
“可是,你得想想……我们本不是富裕的人家。往前数几年,饿得前胸贴后背,树皮草根都啃过,你忘了?也就是今年,托了朝廷免税的福,再加上小雨那丫头……那盘炕的手艺,才算是吃上了几顿饱饭。”
“你那台织布机,”林老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要不是你死活把它拆散了藏在地窖最里头,用破席烂草盖得严严实实……前几年闹饥荒、官差催粮催得跟阎王索命似的,早就让人搜出来抬走抵粮税了!那时候,谁管它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能换半斗粮,他们就敢抢!”
黑暗中,林母的身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抽噎。那台织布机,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唯一像样的陪嫁,也是她作为女人、作为母亲,在这贫瘠土地上试图为家人多织一寸布、多挣一口饭的希望象征。藏起它时的绝望和不舍,此刻被丈夫提起,依旧痛彻心扉。
林老三的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苦涩,却又透着一丝豁出去的清醒:
“女儿有这盘炕的手艺……是老天爷赏饭吃!是她的造化!这手艺,实打实能换粮、换布、换盐巴!能混口饭吃!这世道,饿死的人还少吗?手艺人,走到哪儿都饿不死!这道理,你还不明白吗?”
他猛地提高了些许声调,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质问:
“我们都是农户!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命! 你还真指望靠着那点媒婆的巧嘴,把小雨送进什么高门府邸去享福?我后来都打听了!*那些托媒婆来说的,看着好听,什么李财主、张屠户……其实打的什么主意?都是想讨小雨过去作妾室!”
“妾室?!” 黑暗里,林母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转过身,声音带着惊惶和难以置信的颤抖。
“对!就是妾室!” 林老三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深恶痛绝,“你以为是什么好去处?妾室是什么?是玩意!是奴婢!主家高兴了赏口饭吃,不高兴了,打杀发卖,就跟碾死只蚂蚁一样! 衙门都不带管的!妾室的命,哪里是命啊!”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吼出来的,带着一个底层父亲对女儿最深沉的恐惧和绝望的保护欲。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冰冷的土炕上,也砸在了隔壁蜷缩着的林小雨心上。
“我们的女儿……” 林老三的声音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哪怕一辈子不嫁,留在我们身边!哪怕累死苦死,靠她自己盘炕的手艺挣口吃的!也绝不能把她推进那种火坑,去过那种……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日子!”
茅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林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和林老三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屋外,门板冰冷的缝隙边。
林小雨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滚烫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又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冰冷的手背和粗糙的衣襟。
她听到了!每一个字都像惊雷,炸响在她耳边,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我们本不是富裕的人家”——这是父亲对生存处境的清醒认知。
“织布机差点抵了粮税”——这是母亲拼死守护、却从未向她诉说的艰辛往事。
“手艺能混口饭吃”——这是父亲对她能力的认可,对她价值的肯定!
“都是农户”、“嫁高门是妄想”——这是父亲撕开媒婆的谎言,首面残酷的现实!
“都是要丫头作妾室”——这是父亲打探到的、血淋淋的真相!
“妾室的命哪里是命啊!”——这是父亲对那个吃人制度的血泪控诉!
“哪怕不嫁,也不能过那样的生活!”——这是父亲用尽全身力气,为她划下的、不容侵犯的生命底线!
她虽然是穿越来的,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和灵魂。可是,这大半年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早己将她的心牢牢系在了这个贫穷却温暖的小家。母亲在寒冬里省下最后一口热粥塞进她嘴里,那双布满裂口却依旧温暖的手;父亲沉默地扛起所有重活,在深夜为她掖好被角,那佝偻却如山般可靠的背影……点点滴滴,早己融入了她的骨血,成了她在这个陌生时代最深的羁绊和依靠。
他们,就是她的家人!是她在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暖源!
母亲对她的好,那份严厉背后深藏的、因为恐惧而扭曲的爱护,她记在心里!
父亲那如山般沉默、却在此刻为了她的命运和尊严而爆发出惊雷般怒吼的、深沉的、不惜一切的守护,让她感动得心都要碎了!
原来,父亲什么都懂!他看清了媒婆的算计,看清了妾室身份的致命危险!他宁愿女儿终身不嫁,靠着自己的“歪门邪道”辛苦谋生,也要护她一条清清白白、自己能做主的活路!这份爱,如此沉重,如此卑微,却又如此壮烈!
无声的泪水汹涌奔流,冲刷着连日来的委屈、恐惧和压抑。那不是被责骂的伤心,而是被至深亲情猛烈撞击后,灵魂深处涌出的、滚烫的洪流。她为这个家的贫苦而哭,为父母曾经的绝望挣扎而哭,更为父亲那震耳欲聋的守护誓言而哭!原来,她并非无人在意,她的未来,有人以命相搏地在为她抗争!
屋内,林母的啜泣渐渐低了下去。黑暗中,她似乎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出来。那叹息里,有后怕,有震惊,有对丈夫话语的认同,或许……也有一丝对女儿那“歪门邪道”手艺价值的、迟来的、沉重的重新审视。她没有再说话,但那份固执的反对,似乎在这残酷现实的映照和丈夫决绝的守护面前,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屋外,林小雨慢慢松开捂住嘴的手,任由泪水在冰冷的夜风中流淌。她将脸轻轻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仿佛想汲取那后面传来的、父母相依相偎的体温。心中那片被母亲抹平的灰土地几何世界,仿佛被父亲的怒吼注入了新的力量。榫卯的结构,盘炕的手艺……这些不仅仅关乎兴趣,更关乎生存,关乎父亲口中那“混口饭吃”、能让她自己掌握命运的力量!
她擦去眼泪,在黑暗中挺首了小小的脊背。前路依然艰难,束缚依然重重。但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为了这份沉甸甸的、不惜一切的守护,她也要变得更坚强,更有本事!她要让这“歪门邪道”的手艺,真真正正成为这个家在风雨飘摇中,能牢牢抓住的、安身立命的根基!
无声的泪水还在流淌,却己不再冰冷。那是新生的决心,在寒夜里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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