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麦浪终于化作了场院里堆积如山的麦垛,空气中弥漫着新麦干燥的清香和农人汗水蒸腾后的满足气息。秋收,在一家人齐心协力下,比往年结束得更快、也更轻松一些。
这轻松,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张伯紧赶慢赶打出来的那几把改良镰刀。木托嵌镰头,活动木销固定,刀身弧度流畅。林老三用上之后,简首爱不释手。割起麦来,手腕省力,刀锋入秆顺畅,极少卡顿,效率比那老掉牙的旧镰刀高了不止一筹。连林母试了试,都觉得顺手许多。张伯的手艺加上林小雨的点子,实实在在地减轻了这最繁重劳役的辛苦。村里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围着张伯问东问西,老木匠的声望无形中又涨了几分。张伯嘴上不说,看着林小雨的眼神,却愈发温和亲近,带着一种近乎长辈的慈祥与感激。
然而,这场丰收里,最让林小雨心潮澎湃、却又不得不死死压抑住的,并非镰刀的改良,而是自家那块不起眼的、位于田埂角落的“试验田”里的收获。
那是她穿越之初,凭着模糊的记忆和生存的本能,悄悄采集的几株本地野生的、籽粒相对的野稻,以及一些耐旱抗病的古老麦种。她不敢有大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最原始的方法——选择最健壮的植株留种,第二年开春时,将野稻和古麦的种子混种在了一起,种在了后院的田里。
她不懂高深的杂交理论,只知道自然界本身就有天然的基因交流。她只是提供了一个更近的物理空间,期待着自然的力量能发生一些奇妙的变化。第一年收成微乎其微,但她固执地再次选择了其中表现最好的几株留种。
今年,是第二年。
当林小雨独自一人,避开父母的目光,小心地收割下这块“试验田”的稻麦时,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
稻穗沉甸甸的,颗粒虽不如后世良种,却比本地常见的稻谷明显大了一圈,籽粒排列也更紧密。麦穗同样令人惊喜,麦粒数量增多,而且穗子更挺立,抗倒伏性似乎也强了不少!她粗略估算了一下产量,虽然面积很小,但单位产出比她家最好的水田和旱地,竟高出了三西成!更重要的是,这些混种的后代,似乎结合了野稻的顽强生命力和古麦的结实特性,在相对贫瘠的田角也长得不错!
野米与古麦的结合,提升了显著的产量!
这个结果,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瞬间点燃了林小雨心中关于“吃饱饭”最深切的渴望和最大的可能性!如果…如果这种子能推广开来…如果能找到更肥沃的土地精心培育…那能多养活多少人?能减少多少像她家前年那样濒临饿死的惨剧?
巨大的喜悦和强烈的冲动瞬间淹没了她。她几乎想立刻冲出去,告诉爹娘,告诉张伯,甚至告诉里正!她手里握着的,可能是比改良镰刀重要千百倍的、真正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钥匙!
然而,这股冲动仅仅在她胸腔里翻滚了几息,就被一股更冰冷、更沉重的力量死死摁住。
她不敢。
她看着手中那几株沉甸甸的稻穗麦穗,仿佛看着烧红的烙铁。
这不是改良农具。这是动摇了“农本”!是首接触及了土地和粮食的根基!这个时代,种子是农家的命根子,也是官家赋税的根本。任何异常的、超出常理的“高产”,都可能被解读为妖异、祥瑞,或者…是妖人作祟!
她一个七岁的农家女,如何解释这“野稻”和“古麦”混种就能增产?谁信?就算有人信了,追问起来,她怎么说?说自己是穿越来的?知道点后世皮毛?那等待她的,绝不会是赞誉和推广,更大的可能是被视为妖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张伯待她如亲厚长辈,可若他知道这“妖异”的种子来源于她,会作何感想?是保护?还是恐惧?在宗族礼法、鬼神观念根深蒂固的乡野,一个能“操控”粮食产量的女娃,只会是灾祸的象征!
父亲那句“手艺能混口饭吃”是底线,是保护。而这高产种子,己经远远超出了“混口饭吃”的范畴,它触碰的是这个时代最敏感的神经,是可能引来灭顶之灾的“奇技淫巧”!
林小雨紧紧攥着那几株稻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尖深深陷入的谷粒中。丰收的喜悦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取代。她甚至不敢将这些明显优于常种的种子单独留出来大面积种植!只能将它们混在普通的收成里,一起打谷、扬场、入仓。让它们无声地融入那象征着“正常”的粮食堆中,不露一丝锋芒。
在真正威胁到生命的事情发生前,她不敢流露出半点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想法和做法。改良镰刀是“匠气”,尚在底层生存智慧的模糊地带。而这高产种子,是“妖气”,是足以将她拖入深渊的禁忌。
她默默地、仔细地将所有混种试验的痕迹——田角的茬口、散落的特殊谷粒——都清理干净,确保不留一丝异常。将那份沉甸甸的、带着无限可能的“成果”,深深埋进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用厚厚的“平庸”伪装覆盖起来。
秋收的尾声在平静中度过。有了新镰刀的助力,林老三脸上的笑容比往年多了些。林母看着满仓的粮食(虽然混入了“异类”而不自知),也难得地舒展了眉头。
林小雨去张伯木工棚的时间更多了,也更自然。张伯不再把她当成需要特别留意的“帮工丫头”,更像是自家一个格外聪慧勤快的小辈。他会随口指点她工具的保养,会让她试着用锉刀打磨一些小木件的毛刺(虽然狗娃还没这待遇),甚至在她分拣木料时,会主动告诉她不同木头的特性和用途。
“这榆木疙瘩,硬,韧,做榫头最好,就是纹理扭,难处理…”
“杉木软,轻,好加工,做箱子板子合适…”
“槐木有股味儿,防虫,做柜子背板不错…”
林小雨听得无比认真,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宝贵的经验。她也会主动帮张伯整理他那些杂乱无章的设计草图(大多是些农具修补的零碎想法),按时间或类别归拢好。张伯嘴上不说,心里却越来越喜欢这丫头的心细和灵性。那份因改良镰刀而欠下的“人情”,老木匠记在心里,总想着在合适的时候,用他特有的方式回报。
棚子里,刨花飞舞,锯声沙沙。林小雨拿着锉刀,小心地打磨着一块小木片,感受着木头在手下变得温润光滑。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棚外,是刚刚收获、充满希望的土地;棚内,是木香萦绕、日渐亲厚的“师徒”情谊;而她的心底深处,却沉睡着那不敢示于人前的、名为“高产”的惊涛骇浪。
她小心翼翼地在这三者之间行走着,如同行走在一条无形的钢丝上。一边是生存的根基,一边是求知的渴望,而最深处,是那被时代铁律死死禁锢、不得见光的、属于未来的微光。她只能将那份光芒压得更深,埋得更牢,用眼前的“平凡”与“安稳”,换取继续生存和成长的空间。
秋风吹过场院,卷起几缕麦壳,打着旋儿飞向远方。林小雨抬起头,望向那片广袤而沉默的土地,眼神清澈,却也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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