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茶楼的铜铃叮咚作响,少年倚在朱漆廊柱后,墨色衣摆扫过雕花栏杆。
自从林渔攥着半枚铜钱踏出破庙,他便如影随形。
此刻看着少女蜷缩在泥地里,凌乱发丝间露出沾着泥的耳垂,他握杯的手骤然收紧。
少年指尖一颤,滚烫的茶水洒在虎口。
他望着林渔冲着路人比划手势,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终于明白为何这几日她始终沉默。
原来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欲说还休的动作,并非故作神秘,而是真的无法开口。
天己大亮,林渔的陶罐里积了十几枚铜板。
她正要起身,却见前方突然炸开骚动。
官兵的皮靴踏碎泥污,溅起在她的衣物上,
少年几乎是瞬间闪到巷口,却见林渔突然抓起陶罐扣在头上,
整个人蜷成更小的一团,木棍横在身前发出簌簌颤抖。
官兵呵斥的长戈擦着她发顶掠过。
林渔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泥浆下渗出细密血珠。
少年看着她明明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出声,心口突然泛起异样的钝痛。
当最后一位官兵消失在街角,林渔在地的模样,像极了被折断翅膀的幼雀。
少年喉头滚动,强忍住冲出去的冲动。
官兵的脚步声彻底消散在长街尽头时,少年的靴底才碾碎第一道霜花。
阴影里蜷缩的身影单薄得像片枯叶,十岁孩童的脊背随着喘息剧烈起伏,沾着泥浆的指尖还在不受控地发抖。
风卷起几片焦黑的梧桐叶,擦过她皲裂的手背,破陶罐里的铜板突然叮当作响,惊得林渔猛地撑起身子。
她下意识按住衣襟,隔着布料确认红薯和草药的形状,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下来。
攥着陶罐起身时,少年看着那截晃荡的布带从她袖管滑落——
是今早换红薯时扯断的发绳,此刻缠在陶罐提手上,琉璃珠在日光下泛着黯淡的光。
三条街的距离被拉得绵长。
少年望着少女踉跄的背影,看她在米铺秤盘前踮脚数铜板,
在肉摊前反复比划那根带肉的小骨头,
又在布庄柜台下央告许久,才换来巴掌大的粗布。
正午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却遮不住她怀中糙米袋漏出的几粒米。
馄饨摊的白雾裹着香气漫过来时,林渔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两下。
沸腾的汤锅映出她泥污的脸,倒映着里头浮起的金黄蛋皮与翠绿葱花。
她攥紧怀中的粗布,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最终转身时,裙摆扫落了脚边的半片落叶。
破庙的木门发出垂死般的吱呀,仿佛随时都会在寒风中散架。
林渔踮着脚蹭进去,发梢还沾着方才在墙角蹭到的蛛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
她将糙米和骨头轻放在发霉的神案上,粗布展开时扬起一阵灰尘,在昏暗中划出细小的光柱。
怀中的红薯被捂得温热,放在火堆边的瞬间,焦香混着木柴的青烟窜起来。
跳动的火光爬上她的脸颊,照亮泥污下泛红的皮肤,映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少年倚在角落墙上,看着林渔熟练的行为,偶尔压抑的咳嗽,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他下意识摸了摸渗血的伤口,白日里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在官兵的呵斥下瑟缩着身子,却死死护着怀里的陶罐,倔强的眼神让人心疼。
而此刻,那抹倔强竟化作了火光中捧着红薯的温柔。
剧烈的咳嗽如利刃般劈开破庙的死寂,少年猛地弯下腰,
指缝间渗出的暗红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妖冶的花。
林渔手中的树枝"啪嗒"掉在火堆旁,她赤着脚踩过冰凉的地面,裙摆扫落神案上经年的积灰。
她颤抖着的指尖扯开少年浸透血的布条。
新伤叠着旧伤,溃烂的皮肉翻卷着,血腥气混着草药的苦涩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林渔咬着下唇,将讨来的粗布紧紧缠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火堆突然爆出火星,滚烫的碎屑溅在她手背上,烫出细密的红点。
林渔条件反射地缩了缩手,却又立刻伸手护住火堆——那上面还烤着救命的红薯。
外皮裂开的瞬间,甜香裹挟着热气升腾而起,她撕下最焦脆的表皮塞进嘴里,干裂的嘴唇被烫得发红。
完整的红薯裹进粗布,轻轻放在少年身侧。
林渔转身捧起糙米,陶罐在她掌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淘米水在阳光下泛着银白,她蹲在墙角的破缸旁,仔细地将米粒间的碎石挑出。
火苗舔舐着陶罐底部,浓稠的米香渐渐冲淡了血腥气。
少年倚在斑驳的墙壁上,看着少女踮起脚尖,指尖堪堪够到梁上积灰的破碗。
她用衣角反复擦拭碗沿,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稀世珍宝,仿佛这只豁口的陶碗盛得下世间所有珍贵。
阳光透过漏风的窗棂斜斜洒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碎金般的光斑随着擦拭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袖口滑落的瞬间——淡青色的淤青蜿蜒在纤细的腕骨,像是春日里被折损的藤蔓。
那是白天她在街头乞讨时,被路人推搡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刺得他喉头发紧。
当林渔抱着陶罐起身,转身准备去庙外寻些野菜时,少年慌忙闭上了眼。
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尽数遮掩。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混着枯叶在石板上的拖拽声;
听见寒风卷着沙砾拍打庙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也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那声音,比伤口的疼痛更清晰,更滚烫。
不知过了多久,细碎的脚步声重新响起。
少年微微睁开眼,便见林渔怀抱着一束嫩绿的野菜,
臂弯里还多了个崭新的陶罐,釉面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她将陶罐放在火堆旁,动作利落地添柴生火,火焰腾起的瞬间,照亮了她沾着泥点的侧脸。
突然,林渔从衣襟里掏出个油纸包,将里头褐色的药粉尽数倒进陶罐。
药香混着野菜的清香在破庙中弥漫开来,少年猛地怔住——
那分明是他白日里瞥见的,药铺的止血生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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