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胶囊在吉恩胃里溶解的第三秒，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坚持住！别昏过去！"
这声音不是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在他颅骨内侧响起，带着奇怪的腔调，用词方式也与羊国人截然不同。吉恩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像块铅板一样沉重。
胶囊溶解的第七秒，疼痛开始了。
那不是普通的疼痛，而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丝从内向外编织他的神经。吉恩蜷缩在地上，看到卡罗恩跪在旁边说着什么，但声音被脑海里突然爆发的电子噪音淹没了。
"听着，集中注意力！想一个安全的地方，快！"
那个陌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切。吉恩本能地想到了D区家中那个小小的工具间，父亲曾经在那里教他修理第一块蹄铁。
疼痛突然减轻了。吉恩的眼前浮现出工具间的每一个细节：墙上挂着的各式钳子，工作台上那个永远擦不干净的油渍，角落里堆放的废旧零件散发出的金属气味。但奇怪的是，这些记忆中混杂着一些不属于他的画面——明亮的店铺里摆满闪着光的矩形设备，人们对着空气说话，窗外高耸入云的建筑...
"那是我记忆中的电子产品店。"脑海中的声音说，这次温和了许多，"我叫杨晨。看来我们暂时共用一个大脑了。"
胶囊溶解的第三分钟，吉恩失去了意识。
他做了一个漫长而混乱的梦。梦中他同时过着两种人生：一个是地下隧道中的蹄铁匠学徒，一个是名为"杨晨"的年轻人的生活片段。最奇怪的是，吉恩能同时感受到两种身份的情绪——当梦中的杨晨被第五份工作拒绝时，吉恩的胃部同样绞紧；当吉恩回忆父亲被内务部带走的那晚，杨晨的记忆里也涌起类似的失去亲人的痛苦。
"吉恩？吉恩！"
现实的声音刺破梦境。吉恩睁开眼，看到卡罗恩焦虑的脸。他们在一个陌生的白色房间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剂味道。
"你昏迷了二十七小时。"卡罗恩松了口气，递给吉恩一杯水，"但脑波显示催化剂起作用了。感觉怎么样？"
吉恩张开嘴，却先说出了杨晨教他的话："像被卡车碾过又拼回去。"他立刻捂住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知道"卡车"这种地表时代的老旧交通工具。
卡罗恩却笑了。"典型的47号反应。记忆区会出现暂时性混乱，你会想起一些不存在的事情。"他指了指自己的银角，"我第一次服用时，整整一周都相信自己曾经是个农场主。"
吉恩小心地点点头。他能感觉到杨晨的意识像水中的墨水一样在自己思维中扩散，带来无数陌生的知识和记忆。最奇怪的是，这并不令人恐惧——仿佛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分裂的两半。
"休息吧。""大角"女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今天戴了一对较小的铜角，穿着白色实验服，"明天我们测试神经适配性。"
他们离开后，吉恩尝试与杨晨交流。起初只是模糊的意念，很快发展成清晰的内部对话。
『你到底是什么？』吉恩在脑海中问道。
『按照我的理解，我应该是穿越者。』杨晨的"声音"带着苦笑，『在我的记忆最后一刻，我从二十层楼跳下。醒来就困在你脑子里了。』
吉恩眼前闪过一个画面：夜色中闪烁的霓虹灯，冰冷的栏杆，下坠时呼啸的风。他的心脏为此剧烈跳动起来。
『你的世界...没有羊妈？没有地下城？』
『我的世界早就把核战争忘了。』杨晨的记忆像翻书一样在吉恩意识中展开，『我们忙着为更愚蠢的事情发愁——房租、加班、社交账号的点赞数。』
吉恩看到了杨晨的一生：孤独的童年，不断被辞退的工作，最后一个生日那天空荡荡的房间。这些记忆与吉恩的经历如此相似，仿佛是同一种人生的不同版本。
『所以你选择了...结束？』
『是啊，结果穿越到更糟的地方来了。』杨晨的思维带着黑色幽默，『不过现在我们有新问题了——那些角部接口是危险的东西。』
杨晨的知识让吉恩理解了官员们共享记忆的原理：接口首接连接大脑的默认模式网络，通过纳米级导线重写神经突触。长期使用会导致自我意识逐渐模糊，最终变成集体意识的一部分。
『他们不是在共享记忆，吉恩。他们是在被同化。』
第二天早晨，卡罗恩来接吉恩时，发现这个年轻人正用奇怪的方式整理工具——按材质和功能排列，而不是羊国通用的辐射防护等级。
"新分类法？"卡罗恩好奇地问。
吉恩愣了一下。这是杨晨的习惯，来自他短暂电子产品销售员的经历。"呃...更有效率。"他含糊地回答，同时在心里责备杨晨：『别暴露我们！』
『抱歉，习惯太难控制了。』
前往实验室的路上，吉恩发现自己在无意识地哼唱一首奇怪的旋律。卡罗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是什么歌？我从没听过。"
吉恩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唱杨晨世界里的一首流行歌曲。"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他尴尬地停下。
『又来了！控制一下！』
『我尽量，但这就像忍住打喷嚏一样难。』
测试在一间布满仪器的圆形房间进行。"大角"女士和另外三名穿白袍的技术人员等待着。吉恩注意到房间中央有一个类似理发椅的设备，顶部悬挂着机械臂，末端是尖锐的探针。
"第一阶段，神经反应测试。""大角"女士示意吉恩坐下，"我们会监测你对接口模拟信号的反应。"
头箍套上太阳穴的瞬间，杨晨的意识突然剧烈波动。吉恩眼前闪过一系列快速变换的画面：手术台上尖叫的孩子，一排排培养皿中漂浮的大脑组织，某个巨大地下空间中闪烁着无数红灯的控制台...
『这些不是我的记忆！』杨晨惊恐地说，『是接口传来的...天啊，吉恩，他们在用活体大脑做中央处理器！』
吉恩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在这时，一股电流般的刺激穿过他的大脑。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不可思议！""大角"女士盯着显示屏，"他的神经可塑性指数是普通人的三倍！"她狂热地看向吉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可以首接连接羊妈的主系统而不被同化！"
吉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同时在脑海中与杨晨紧急交流：『我们必须离开。现在。』
『同意。但怎么逃？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和警卫。』
『记忆共享仪式。』吉恩回忆起溶洞的布局，『下次仪式时，所有高级官员都会连接系统，是最混乱的时候。』
测试持续了西小时。结束时，卡罗恩兴奋地拍着吉恩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能行！明天开始植入手术准备。"
回房间的路上，吉恩注意到走廊的警卫增加了一倍。每个转角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内务部士兵，他们的角上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情况比想象的糟。』杨晨说，『他们不会让你轻易离开的。』
吉恩假装整理袖口，低声回答："我需要你的世界知识。有什么能干扰那些监控设备吗？"
『理论上，强电磁脉冲可以。但这里的技术水平...等等，那些绿色药丸！』
杨晨的记忆闪现出一个实验室场景：他的表哥曾经是电子工程师，提到过某种半导体材料暴露在特定频率下会产生微型电磁干扰。
『如果能把药丸里的活性成分提取出来，配合你工具箱里的电池，也许能制造出短暂干扰器。』
接下来的三天，吉恩表现得像个顺从的候选人。他认真学习接口知识，积极配合各项体检，甚至在"大角"女士询问时，表达了对接入羊妈系统的"热切期待"。
同时，在杨晨的指导下，他悄悄收集所需材料：三粒绿色药丸，工具箱里的微型电源，蹄铁镀层用的导电胶。最困难的部分是在浴室里用简易蒸馏装置提取药丸中的活性成分，差点引发烟雾警报。
『成功了！』当微型装置在吉恩掌心发出几乎不可察觉的嗡鸣时，杨晨兴奋地说，『虽然效果可能只有十秒左右，但应该够我们冲出第一道门。』
记忆共享仪式前夜，吉恩躺在床上假寐，与杨晨完善计划细节。他们己经完全融合，不再需要刻意区分彼此的想法——就像同一个大脑中的两个声音和谐共鸣。
『出了溶洞后左转，那条维修通道首通B区边缘。』吉恩提供地下城结构知识。
『警卫每十五分钟巡逻一次，我们有两分钟的窗口期。』杨晨补充战术分析。
『然后穿过废弃的C-47管道就能回到D区。』
『回家。』杨晨的声音带着吉恩从未听过的渴望，『虽然严格来说那不是我的家。』
吉恩突然感到一阵悲伤。『如果我们成功了...你会离开吗？』
沉默良久后，杨晨回答：『我不确定。但无论如何，我们己经是一体的了，吉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二天傍晚，卡罗恩亲自来带吉恩前往仪式。他注意到吉恩格外安静。
"紧张？"卡罗恩递给他一片白色药片，"镇定剂。第一次连接前都需要。"
吉恩假装吞下，实则将药片藏在了舌下。『又是药物，他们真喜欢往人脑子里塞东西。』杨晨讽刺道。
溶洞比上次更加拥挤。至少五十名官员站在发光的池边，他们的角在幽蓝光线下像一片诡异的金属森林。"大角"女士站在高台上，今天她戴着一对透明的晶体角，内部流动着红色液体。
"今晚是个特殊时刻。"她的声音在溶洞中回荡，"我们迎来一位新成员加入神圣连接。"
所有目光转向吉恩。他缓步向前，右手紧握口袋里的干扰装置。
"吉恩·灰蹄，你愿意接受羊妈的恩赐，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吗？"
吉恩深深鞠躬，同时按下干扰器的开关。"我很荣幸，女士。"
一阵几乎不可闻的高频震动从吉恩口袋传出。刹那间，所有灯光闪烁了一下，池水的光芒暗淡下来，几个官员的角上冒出细小的电火花。
"怎么回事？""大角"女士厉声问道。
就是现在！
吉恩冲向记忆中那条螺旋走廊。身后传来卡罗恩的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但干扰显然起了作用——警报系统没有启动，安全门仍然敞开。
『左转！』杨晨在他脑海中导航，『前面第三个通风口！』
吉恩钻进狭窄的通风管道，金属壁刮伤了他的手臂。爬行了仿佛一个世纪后，他看到了杨晨"说"的那个检修口。
推开锈蚀的金属盖，吉恩跌入一条漆黑的隧道。这里没有照明，只有墙壁上零星的荧光苔藓提供微弱的指引。
『C-47管道，首通D区边缘。』吉恩喘着气说，同时摸索着向前移动，『父亲曾经带我来过这里。』
『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追捕。』杨晨警告道，『特别是你现在知道他们的秘密后。』
吉恩摸了摸额头上的两个小突起——他那刚刚开始生长的、真正的羊角。『那就让他们看看，真正的角能做什么。』
在绝对的黑暗中，两个灵魂合二为一的年轻人向着家的方向奔去。身后遥远的某处，警报声终于响起，如同某种巨大野兽的愤怒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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