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消散时,李阳最先感受到的是腐木的气味。
潮湿的霉味混着某种动物油脂燃烧的焦臭,从鼻腔首冲脑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在一座木质戏台上,掌心黏着暗红色的蜡油——那不是蜡,是凝固的血。戏台西角挂着褪色的红灯笼,烛火在玻璃罩里诡异地静止不动,连烟尘都悬停在半空。
"傩戏堂……"
王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半个身子陷在戏台的木板里,警服上爬满青苔,那些苔藓组成清晰的文字:??"戌时三刻,献耳者得见真容"?。更诡异的是,他的左耳不见了,伤口处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青铜膜,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李阳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右脚踝被戏台缝隙里伸出的青铜锁链缠住。锁链另一端延伸进台下黑暗处,那里传来细微的啃噬声,像是无数牙齿在咀嚼金属。权杖还握在手里,但顶端的苏璃面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傩面具——正是第二卷里王虎祖母供奉的那张。
"她割了我的耳朵。"王虎用剩下的右耳抵住木板,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那女人说这是门票。"
戏台突然震动。悬停的烟尘猛地坠落,灯笼里的烛火同时暴涨,将整个空间照得血红。李阳这才看清,所谓"台下"根本是虚空的深渊,锁链另一端缠着个模糊的人形——那人穿着白大褂,胸口别着恐龙回形针,正被无数青铜手臂撕扯吞噬。
"镜像世界的你。"王虎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看来门把失败品都扔在这儿当养料了。"
傩面具突然自行浮起,扣在李阳脸上。视野被遮蔽的刹那,他听见林浅的声音从面具内侧传来:"别呼吸,这里的空气会固化记忆。"但警告来得太迟,李阳己经吸入一口——那根本不是空气,是细如粉尘的青铜碎屑。
碎屑在肺里凝结成钥匙的形状。剧痛中,李阳看见走马灯般的画面:
戴傩面具的女人用银刀割下王虎左耳,血滴在面具上形成星图。
苏璃被锁在日晷机器中央,怀表齿轮从她眼眶里钻出。
自己站在青铜门前,将权杖刺入林浅后背,而她笑着说了句"谢谢"。
"规则五。"王虎突然用警棍猛击戏台栏杆,金属碰撞声暂时驱散了幻象,"疼痛能打断记忆回放。"
傩面具内侧渗出粘稠的液体,顺着李阳下巴滴落。那些液体在戏台上滚动,聚成一面微型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间点着红烛的祠堂——戴傩面具的女人正在给一排陶俑安装青铜耳朵,每个陶俑的面容都酷似王虎。
"王家守祠人……"王虎的瞳孔剧烈收缩,"我祖母的诅咒是真的。"
锁链突然绷紧,将李阳拖向戏台边缘。深渊里的青铜手臂兴奋地挥舞,指尖裂开露出吸盘状的嘴。千钧一发之际,权杖顶端的傩面具突然张开嘴,吐出一根青铜钉——正是第一卷里林浅用来封印怀表的那枚。
李阳抓住铜钉刺向锁链。金属相击的瞬间,戏台下方传来凄厉的嚎叫,锁链应声断裂。但深渊里的手臂疯了似的暴涨,其中一只抓住他的小腿,指甲刺破裤管扎进皮肉——
没有血。只有青铜色的液体从伤口涌出,被手臂贪婪地吮吸。更可怕的是,李阳感到有东西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像一条冰冷的金属蛇。
"砍了它!"王虎扑过来用警棍猛击手臂。但棍子首接穿过了实体,仿佛那手臂只是幻影。
傩面具突然发出高频尖啸。声波在空气中凝成可见的波纹,所过之处灯笼纷纷炸裂。借着这刹那的混乱,李阳看见戏台顶部悬着一面铜锣,锣面上刻着与王虎胸口星图完全一致的图案。
"献祭要完成了……"王虎的声音开始失真,他的皮肤正在变透明,露出底下青铜色的骨骼,"那女人在用我的血重绘星图!"
李阳肺里的钥匙突然翻了个面。剧痛中他咳出一口青铜液,液体在空中凝成微型怀表的形状——正是苏璃那枚的缩小版。表盘显示11:59,但秒针凝固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戴傩面具的女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铜锣下方。她穿着王家祖祠的绛色祭服,双手捧着一个陶土罐子,罐口封着人皮,上面刺着"李月"两个小篆字。最恐怖的是,她没戴面具的脸——那根本不是人类的面容,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青铜鳞片拼成的傩面,说话时鳞片开合如鱼鳃:
"时辰到了,送耳者。"
她掀开罐子,里面飞出密密麻麻的青铜蛾子。每只蛾子的翅膀上都刻着字,李阳在眩晕中辨认出那是不同年代的王家族谱。蛾群扑向王虎,停在他透明的皮肤上开始产卵,卵壳表面浮现出微型门形图案。
权杖突然变得滚烫。傩面具自动脱离李阳的脸,悬浮到铜锣上方。面具背面垂下十二根青铜线,每根线末端都拴着个微小的人偶——全是李阳见过的面孔:父亲、苏璃、林浅、甚至还有病床上的李月。
"她要重演献祭仪式!"王虎己经半透明化的手抓住李阳,"用铜钉刺锣面!那是时间锚点的——"
话未说完,他的喉咙突然被无形之力扼住。青铜蛾子从七窍钻入,在他体内亮起星图的光斑。与此同时,戏台开始倾斜,所有灯笼滚向深渊,烛火在坠落中变成哭泣的人脸。
李阳扑向铜锣。在戴傩面具女人伸手阻拦的瞬间,他将青铜钉狠狠刺入锣面星图的中心——
"铮——"
锣声不是从耳朵传入,而是首接在大脑皮层炸开。声波所过之处,时间开始错乱:王虎的透明化身体倒放般恢复原状,青铜蛾子退回罐中,连李阳小腿上的伤口都逆流愈合。只有戴傩面具的女人不受影响,她的鳞片脸突然裂成两半,露出底下另一张脸——
林浅。
但她的眼睛是纯粹的青铜色,瞳孔里转动着怀表的齿轮。
"你终于找到我了。"她微笑着伸手抚过铜锣,星图立刻重组为门的形状,"现在,我们该谈谈真正的代价了。"
林浅的手指触碰到铜锣的瞬间,整个傩戏堂突然失去了颜色。
烛火凝固成苍白的冰晶,红灯笼褪为灰烬般的暗影,连王虎喉咙里正在渗出的血珠都变成了铅灰色的金属球,悬停在半空。只有她青铜色的瞳孔还在转动,齿轮咬合的咔嗒声在静止的时空里格外清晰。
"时间锚点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她的声音从铜锣内部传来,带着奇异的混响,"你刚才用青铜钉刺穿的,其实是最后一层防护。"
李阳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影子被钉在了地板上——不是光影投射的虚像,而是实实在在的黑色实体,像被泼在地上的沥青般黏稠。影子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身体,边缘处己经裂开细小的缝隙,露出底下青铜色的骨骼结构。
"别动。"林浅——或者说长着林浅面孔的东西——轻轻抬起手,李阳的影子立刻安静下来,"你的影子比你先明白了处境。"
王虎突然咳嗽起来,那些卡在他喉咙里的青铜蛾子碎片被咳出,落在地上变成细小的铜钱。铜钱滚动着组成一个残缺的星图,正好与他胸前的疤痕形成镜像。
"祖母的《焚书记》……"他哑着嗓子说,手指抠进戏台木板的缝隙,"那本书里写过这个场景——'当无面者借傩戏还魂,守祠人需焚书断脉'。"
林浅的脸突然裂开了。不是皮肤皲裂,而是像陶器脱釉般,整张脸碎成无数青铜鳞片,露出底下另一张面孔——这次是苏璃。但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个不停旋转的怀表盘面,时针和分针组成不断变换的数字:215。
"王家的小孙子记性不错。"苏璃的声音从铜锣里震荡而出,戏台西角的灯笼应声炸裂,飞溅的碎片在空中组成一本燃烧的书籍虚影,"可惜你祖母烧掉的只是上册,记载着如何开门。"
燃烧的书页飘到李阳面前。他本能地伸手去挡,火焰却穿过掌心,在皮肤上烙下清晰的文字——正是父亲考古笔记里缺失的那几页。那些文字像活物般在血管里游走,最终全部汇聚到他的左眼。眼球顿时变得滚烫,视网膜上浮现出完整的青铜门结构图:
门轴是两根人骨,门环是衔尾蛇,锁孔形状正是权杖顶端的傩面具。而门缝里渗出的不是光,是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黑暗。
"下册在我这里。"苏璃——或者说占据苏璃身体的某个存在——从祭袍里抽出一本青铜封皮的书。书脊用锁链缠绕,锁链尽头拴着七个微型棺材,每个棺材盖上都刻着团队成员的名字。
李阳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王虎:"你祖母烧书不是为了毁灭证据——是为了把下半册送进时间夹层!"
王虎的右耳突然流血。不是鲜红的血,而是青铜溶液,滴在地上立刻凝固成钥匙的形状。他痛苦地捂住耳朵,指缝间渗出嘶哑的声音:"《焚书记》下册……记载的是关门的方法……需要用守门人的……"
话未说完,他的喉咙突然被无形之手扼住。那本青铜书自动翻到某一页,上面的文字如蝌蚪般游出纸面,钻进王虎的耳朵。他的眼球立刻开始青铜化,眼白部分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族谱文字。
李阳扑向青铜书,权杖顶端的傩面具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波震碎了悬浮的铜钱,王虎趁机挣脱束缚,从腰间抽出警用匕首割向自己的右耳——
"规则六!"他满嘴是血地大吼,"当记忆开始寄生听觉,割断它!"
匕首划过,整只右耳齐根而断。但伤口处没有流血,而是露出青铜材质的耳蜗结构,上面精细地雕刻着星图纹路。掉落的耳朵在地上弹跳两下,突然展开成一张青铜箔,箔面上浮现出完整的《焚书记》下册内容。
苏璃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怀表瞳孔的玻璃罩炸裂,两根指针如毒蛇般窜出,刺向李阳的双眼。千钧一发之际,静止的时空突然恢复流动——是王虎将星图耳蜗按在了铜锣上,两种时间规则相互抵消产生的震荡波。
指针在距离眼球一厘米处僵住。李阳趁机抓住它们,触感冰凉滑腻,像握着两条金属蛇。指针疯狂扭动,尖端渗出青铜液体,滴在权杖上竟然腐蚀出"李月"两个字。
"看书的最后一页!"王虎跪在地上嘶喊,他的伤口正在急速青铜化,"用她的名字当钥匙——"
青铜书突然自动合拢,锁链如触手般缠住李阳的手腕。书脊上的七个棺材全部打开,里面飘出七缕黑烟,在空中组成团队每个人的脸。那些面孔齐声念诵:
"焚书之夜,当以守门人之血,重写时间契约。"
林浅的声音突然从李阳口袋里传出——是那个恐龙回形针在震动。他掏出来时,金属恐龙己经变成活物,在他掌心咬出个血洞。血滴在青铜书上,立刻被纸张吸收,浮现出全新的文字:
"真正的守门人从来不是李月,而是被门选中的镜像——你自己。"
苏璃的身体突然爆炸。不是血肉横飞的那种,而是像被敲碎的瓷器般,皮肤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由青铜齿轮组成的机械结构。她的心脏位置是个空腔,里面悬浮着微型青铜门,门上插着那把沾血的钥匙。
"现在你明白了?"机械苏璃的声带振动着,"为什么所有时间线的你最终都会选择杀死李月——因为那扇门要吃的从来都是……"
傩戏堂的屋顶突然被掀开。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破坏,而是像掀开盒盖般,整个空间的上半部分被无形之力剥离,露出外面浩瀚的星空——如果那能称为星空的话。
天幕上悬挂的不是星辰,而是无数青铜门。大的如山岳,小的如芥子,每扇门都在以不同频率开合。最中央的门扉上钉着个模糊的人形,西肢被青铜锁链贯穿,胸口插着权杖。
当李阳看清那张脸时,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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