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旧仓库，很快就有了工作室的样子。
谢寻安把他所有的工具都搬了进来。
凿子、刻刀、手锯、砂纸，按照林溪的规划，整齐地挂在了一面墙上。
那块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黑胡桃木，也被小心翼翼地抬了进来，安放在靠窗的那张大工作台下。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进来，能清晰地看到木料上深沉而优美的纹理。
《传承与新生》的创作，正式启动。
第一步，是雕刻底座。
按照设计图，底座是一个厚重的、不规则的形状，象征着江城大学脚下这片土地的基石。
谢寻安打开了工作室的灯，拿起一支铅笔，在木料上画出轮廓。
他的神情很专注。
画好线，他选了一把大号的平口凿，配合着木槌，开始去除多余的部分。
“咚、咚、咚……”
沉稳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空旷的工作室里回响。
木屑纷飞，带着黑胡桃木特有的淡淡香气。
这个过程很顺利。
谢寻安的手很稳，对力度的控制恰到好处。
几天后，一个沉稳大气的底座雏形就完成了。
接下来是钟楼的主体部分。
这是个精细活。
他换上了小号的刻刀，一点一点地勾勒出钟楼的轮廓、窗户的线条。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刀下去，都精准无误。
这个部分也进行得很顺利，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手感前所未有的好。
他把雕刻好的钟楼主体暂时安放在底座上，退后几步审视。
很不错。
木雕的沉稳感，历史的厚重感，都出来了。
他心里感到满意。
可当他开始着手雕刻整个作品最核心的部分——那只盘旋在钟楼之上的凤凰时，麻烦来了。
设计图上的凤凰，姿态灵动，展翅欲飞，充满了生命力。
那是洛清语画的，她用简单的线条，就勾勒出了一种神韵。
谢寻安拿起一块练习用的普通木料，开始尝试。
他想先找找感觉。
他按照图纸的比例，雕刻出凤凰的大致形态。
但是，当他开始刻画羽毛和神态时，他发现自己的刀，不听使唤了。
他刻出的线条，僵硬。
他雕出的翅膀，呆板。
那只凤凰，没有飞起来的感觉，反而像是被钉在木头上的标本。
“不对。”
他停下来，看着手里的木雕，皱眉。
他把这块失败的练习品扔到一旁的角落，又拿起一块新的木料。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
他试图让自己的手腕更灵活，让刀尖的走向更流畅。
但结果，还是一样。
他雕出来的，依然是一只没有灵魂的木鸟。
接下来的几天，谢寻安把自己关在了工作室里。
他从早到晚，都在跟那只凤凰较劲。
他查资料，看各种凤凰的图片，从古代的壁画到现代的绘画。
他甚至在纸上反复临摹洛清语的设计图，试图理解她笔下的那种动感。
可理论都懂，一拿起刻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废掉了一块又一块的练习木料。
工作室的角落里，很快就堆起了一小堆失败的木鸟残骸。
他的情绪变得烦躁。
有时候，他会一连几个小时，就坐在工作台前，对着那块黑胡桃木发呆，迟迟不敢下刀。
他害怕。
害怕一刀下去，就把这块珍贵的木料给毁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自己根本就没那个天赋？
是不是自己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夜市的摊位，他己经好几天没去了。
胖虎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都说在忙，匆匆挂断。
这天下午，洛清语来了。
她推开工作室的门，看到谢寻安正坐在工作台前，背对着她。
他面前放着一块木头，手里拿着刻刀，但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氛。
她看到了角落里那堆失败的木雕，也看到了谢寻安紧锁的眉头和他眼下的那圈淡淡的青黑色。
他瘦了些。
洛清语没说话。
她把带来的饭盒轻轻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然后，她走到散乱的工具墙前，开始默默地帮他收拾。
她把用过的刻刀，按照大小顺序，一把一把地放回原位。
她把散落在地上的砂纸，一张一张地叠好。
她拿起扫帚，把地上的木屑扫到一起。
她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谢寻安听到了动静，他回过头，看到了正在打扫的洛清语。
“你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给你带了饭。”
洛清语指了指桌上的饭盒。
“先吃饭吧。”
谢寻安没有动。
“我吃不下。”
洛清语放下扫帚，走到他面前。
她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走，出去透透气。”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谢寻安被她拉着，站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
两人走出了工作室，外面的阳光有些晃眼。
他己经好几天没怎么见过太阳了。
洛清语拉着他，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没有问他遇到了什么困难，也没有提作品的事情。
她只是聊着一些学校里的趣事。
“我们学院新来的那个素描老师，你知道吗？他上课从来不让我们画石膏像，而是让我们去画食堂打饭的阿姨。”
“还有林溪，她前几天接了个私活，给一家宠物店画墙绘，结果把一只柯基画得像头猪，被老板要求返工，气得她两天没吃饭。”
谢寻安安静地听着。
他没有插话，但心里那股紧绷的感觉，在慢慢放松。
他们走到学校的人工湖边。
湖边的凤凰树，花开得正盛。
一簇簇火红色的花朵，像燃烧的火焰，在绿叶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
一阵风吹过，几片花瓣飘落下来，落在他们的肩上。
谢寻安的脚步，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满树的繁花。
这些花，每一朵的形态都不同，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尽情盛开。
它们在风中轻轻摇曳，充满了生机。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那是一种很轻盈的、向上的姿态。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转过头，看着洛清语，眼神里有光在闪动。
“我明白了。”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清亮。
“我一首在模仿图纸，却忘了去观察真正的生命力。”
“我雕的是形，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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