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儿得了准许，立刻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她比浣碧更细致，煎药时必先尝一口试温，夜里守在外间，甄嬛稍有动静便立刻惊醒。
更深露重，佩儿端着黑漆药盘走在朱红回廊上。秋夜的露水凝在青石板上，映着廊下摇曳的宫灯，每一步都踏碎一池晃动的光影。
药碗上扣着鎏金云纹盖，却仍掩不住苦涩的药香丝丝缕缕渗出来。
"进来。"屋内传来甄嬛的声音，比平日多了三分警醒。
佩儿深吸一口气，用肩膀轻轻顶开雕花门扇。屋内烛火摇曳，甄嬛正倚在窗边绣墩上，手里握着本《楚辞》。
烛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映得她耳垂上的珍珠坠子泛着温润的光。
见来人是佩儿，甄嬛指尖微不可察地松了松书页，却仍保持着随时能合上书册的姿势。
"小主，该用药了。"佩儿将药盘放在缠枝牡丹炕几上，白瓷碗底与紫檀木相触，发出清脆的"咔"声。
她特意将碗转了三圈，让碗柄朝向甄嬛右手——这是前世流朱告诉自己甄嬛的喝药习惯。
甄嬛撑起身子，软枕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流朱的伤......"
她若有所思，目光却落在佩儿的手上。
"回小主的话，己经按温太医的药方——黄酒调了三七药膏敷上。"佩儿将银匙在碗边轻轻一刮，发出悦耳的轻响，"只是伤筋动骨，总要养个十来日。"
她故意多说了一句，知道甄嬛最挂念身边人的伤势。
甄嬛点了点头，忽然倾身向前。
佩儿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头油香气，混着书页的墨香，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她急忙执起银匙舀了半勺，当着甄嬛的面咽下。
滚烫的药汁滑过喉咙时，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熹贵妃在延禧宫为她敷药膏的场景，那双染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溃烂的伤口，那份不因她身份卑微而吝啬的关怀。
"烫..."甄嬛突然出声，佩儿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她慌忙放下药匙，却见甄嬛己经接过药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那一瞬的温度让佩儿喉头发紧，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这药..."甄嬛的声音将佩儿拉回现实。
她抬头正对上甄嬛探究的目光，才惊觉有泪水滴落在手背上，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奴婢该死！"佩儿急忙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青砖上。
她能感觉到甄嬛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
甄嬛沉默片刻，轻声道："可是想家了？"声音比平时柔和三分。
佩儿摇头，鬓边的绢花随着动作轻颤，"奴婢只是...闻着药香，想起小时候生病，娘亲也是这样熬药。"半真半假的谎话。她确实记得母亲熬药的模样，但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前世甄嬛为她日复一日敷药的场景。那些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是深宫里少有的温柔。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甄嬛忽然伸手拂过她的眼角。那触感如羽毛般轻柔，却让佩儿浑身一颤。甄嬛的指尖带着淡淡的墨香，是批阅宫务时沾染的。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猛地一跳。甄嬛收回手，却将案上的鎏金蜜饯盒子推过来："吃药该配些甜的。"顿了顿又道，"以后经常来内室吧。"
佩儿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甄嬛主动的邀约，是前世从未有过的信任。她看见甄嬛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仍带着审视。
离开时佩儿回头望去，甄嬛正望着药碗出神。
月光透过蝉翼纱窗，将她们隔世的羁绊照得雪亮。药碗边缘还留着她的唇印，像一个小小的秘密。
走出内室，佩儿靠在朱漆廊柱上，心跳如鼓。
她知道，从今夜起，命运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向不同的方向。远处传来巡夜太监的灯笼在石板路上拖出的细长影子，像一条蜿蜒的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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