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嫣刚解下沾着油星的围裙，揉着发酸的脖颈转身欲走，却猝不及防撞进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熟悉的龙涎香气瞬间包裹了她。
“唔！”
她惊得低呼一声，慌忙后退半步，脸颊微烫，
“三殿下恕罪！民女身上脏，油烟味也重……”
李景昱却并未在意，深邃的目光紧锁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认得我的七弟？”
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穆云嫣一愣，茫然摇头：
“七殿下？民女……民女只远远见过一回，还是他凯旋回朝那日，在街边人群里望见过一眼仪仗。”
“哦？不认得？”
李景昱眉梢微挑，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那今日席间，你为何频频看他？眼神那般……关切？”
“我？关切他？”
穆云嫣更懵了，杏眼圆睁，下意识地抬手想推开这堵得太近的“人墙”，掌心抵上他玄色常服的衣襟，却发现纹丝不动。她有些急了，
“殿下！民女哪敢？不过是……不过是好奇两位殿下的天家威仪罢了！”
就在这尴尬僵持之际，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小二哥端着刚沏好的热茶，满脸堆笑地进来：
“殿下，穆姑娘，忙了大半天，喝口热茶润……”
“润”字卡在喉咙里，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
李景昱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终于松了钳制般的气势，侧身让开。穆云嫣如蒙大赦，立刻闪到桌边，抓起小二哥刚放下的茶杯，也顾不得烫，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压住狂跳的心。她放下杯子，抹了把嘴，强作镇定：
“殿下，今日试菜就到这儿吧？民女先告……”
告辞的“辞”字还没出口，手腕便被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攥住！
“我送你。”
李景昱的声音不容置疑，拉着她就往外走。
“哎？殿下！这……这不合适！我自己能……”
穆云嫣的抗议被淹没在身后小二哥惊掉下巴的目光和周显达掌柜那若有所思、意味深长的注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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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拉长了两人并肩的影子。李景昱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首到穆云嫣手腕微微吃痛，低声央求：
“殿下……您攥得太。”
他才仿佛惊醒般，缓缓松开。
穆云嫣悄悄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赶紧转移话题：“殿下，今日试做的几道新菜，‘绛绡裹玉’、‘琥珀藏珍’、‘烈火煨金甲’，您觉得如何？若是尚可，民女就着手安排进寿宴的菜单了。”
李景昱目光平视前方，语气平淡：
“前几样尚可。只是那‘烈火煨金甲’……”
他顿了顿，侧过头，斩钉截铁道，
“不可。”
“不可？！”
穆云嫣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为何不可？您和七殿下不是都……都吃得挺香吗？”
她心里那点对辣味的偏爱被无情否决，顿时有些委屈。
李景昱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神情异常“正经”，甚至带着点刻板的严肃：
“孤方才记起，宫中贵胄，自上而下，皆不喜辛辣。此物过于刺激，易生燥热，有损贵体。且席间多为女眷，更不宜食此烈物。昨日是孤疏忽了，未曾言明。”
他理由冠冕堂皇，堵得穆云嫣哑口无言。
穆云嫣看着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侧脸，一口气憋在胸口，半晌才闷闷道：
“……是，民女明白了。”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骗鬼呢！吃的时候可没见你嫌辣！】
一路再无话，只有暮色渐浓。眼看快到家门口那条巷子，穆云嫣赶紧停下：
“殿下留步！送到这儿便好！再往前，街坊邻居瞧见殿下这般贵人亲临，怕是要吓着我爹娘了。民女……还想留几分薄面在这街巷里行走呢。”
李景昱深深看了她一眼，终究没再坚持，只淡淡颔首：
“嗯。明日早些。”
便转身消失在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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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家门，暖黄的灯光下，爹娘关切的目光立刻投来。穆云嫣卸下疲惫，将这几日试菜的进展、李景昱的“监工”、包括那道被无情否决的辣子鸡，都细细说了一遍。云月听得心惊胆战，只反复确认女儿是否安全。
穆大山则一首沉默着，待女儿说完，才放下手中许久的旱烟杆，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嫣儿，”
他声音低沉，
“你觉着……这三殿下李景昱，为人如何？”
穆云嫣正灌着凉白开，闻言差点呛着。她放下碗，抹了抹嘴，回答得坦荡又务实：
“爹，您怎么问这个？他是皇子，还是陛下最器重的那位，政务能力听说极强。人也……挺好看的，一表人才。性子嘛……有点琢磨不透，比如今天那道辣子鸡，明明吃得挺好，偏说宫里没人吃辣就给否了，怪得很！”
她皱着鼻子，显然还在为辣子鸡抱不平。
云月听着女儿这“一表人才”的评价，又看看丈夫的眼神，忽然福至心灵，抿嘴笑了，打趣道：
“我们嫣儿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这般水灵聪慧，模样又好，性子又爽利，哪个好儿郎见了不心动？我看那三殿下……”
“娘！”
穆云嫣瞬间涨红了脸，又羞又急地打断，
“您说什么呢！咱们现在是什么处境？大仇未报，冤情未雪，天天提心吊胆的，您倒有心思琢磨这个了？再说，他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八竿子打不着！”
她跺了跺脚，抱起桌上的空碗就钻进厨房，
“我洗碗去了！”
夜阑人静。穆云嫣坐在梳妆台前，散开发髻，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滑落肩头。
铜镜里映出一张清秀却带着迷茫的脸。她拔下发间那支普通的木簪，指尖无意识地着。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今日手腕被攥住的微痛感，和夕阳下拉长的、被他执意送归的身影……还有他否决辣子鸡时，那看似正经却莫名透着别扭的神情……
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在心湖悄然荡开，又迅速被她强行压下。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吹熄了灯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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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旺月楼厨房。
李景昱竟比穆云嫣到得还早，倚在门边，看着她系好围裙，挽起袖子，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今日的重头戏是“牡丹燕菜”。
一，备料：穆云嫣选了最水灵的白萝卜、青萝卜、胡萝卜，洗净去皮。
二，雕花：这是最考验功夫的一步。只见她取过小巧锋利的刻刀，凝神静气。手腕轻转，刀尖翻飞，或旋、或削、或刻、或挑！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花瓣，一朵朵形态各异的牡丹雏形，在她灵巧的指尖下渐次绽放！白如雪，青如翠，红似霞，栩栩如生。
三，祛味定形：雕好的萝卜花迅速浸入冰凉的清水中，去除生涩辛辣味。另起一锅清澈见底的高汤，用老母鸡、大枣枸杞等精心吊制，加入少量盐、几滴提鲜的鱼露。待汤微沸不滚时，小心地将萝卜花放入汤中，文火慢“养”。
西，增华：取发好的上等官燕，燕窝，撕成细丝，如同花蕊般点缀在汤中几朵最大的“牡丹”花心处。再加入几颗鲜嫩的豌豆苗，如同碧叶衬托。
五，成菜：汤始终保持着微沸的状态，既不破坏花形，又让萝卜的辛辣彻底转化为清甜，吸饱了汤汁的精华。待萝卜花变得晶莹剔透，汤色也因各色“花瓣”而呈现出清雅的色泽时，小心地连汤带花盛入晶莹的琉璃汤盅。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穆云嫣全神贯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与手中的刻刀、锅中的汤。那份专注和指尖的灵动，让旁观的李景昱眼底的欣赏越来越浓。
“好了！”
穆云嫣舒了口气，小心地将琉璃盅放在托盘上。一抬头，正对上李景昱凝视的目光。她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怎么样，殿下？这手艺还成吧？”
“穆姑娘手很巧。”
李景昱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许。
穆云嫣心头一热，顺口接道：
“这有什么！我会的可多着呢！”
“哦？”
李景昱来了兴致，走近一步，饶有兴味地问，
“那……你还会些什么？”
“嗯……”
穆云嫣刚要细数，厨房门帘被猛地掀开。小二哥吭哧吭哧地扛着两大筐刚采买来的新鲜萝卜进来，红的、白的、青的、胡萝卜，堆得像小山！
“穆姑娘！您要的萝卜！各色都齐了！”
小二哥放下筐，抹着汗。
穆云嫣的注意力瞬间被那五彩斑斓的萝卜吸引，眼睛一亮，指着那堆萝卜脱口而出：
“哈哈！好一个群英荟萃，萝卜开会！”
“噗——”
李景昱一个没忍住，低笑出声。看着眼前这女子因一堆萝卜而神采飞扬、妙语连珠的模样，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又软又暖，目光中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那盅“牡丹燕菜”最终被端到雅室。李景昱执起玉勺，先舀起一朵吸饱了汤汁、晶莹剔透的萝卜“牡丹”，花瓣薄软，入口清甜无渣，带着高汤的醇鲜。再品一口汤，清澈却滋味丰盈，燕窝丝滑润，豌豆苗鲜嫩。他细嚼慢咽，迟迟不语。
穆云嫣在一旁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凑近追问：
“怎么样殿下？合口味吗？昨天您说宫里人不吃辣，今天这汤我可是一点辛辣的边都没敢沾！连姜都只放了一点点去腥！”
李景昱抬眸，看着她近在咫尺、写满期待和忐忑的清亮眼眸，那急切的样子像只等待夸奖的小猫。他心底最后一点逗弄的心思也散了，放下玉勺，唇角勾起一抹真心的弧度，声音温润：
“汤清味隽，花形奇巧，入口清甜，回味悠长。这‘牡丹燕菜’，可为宴席增色。甚好。”
“真的？！”
穆云嫣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看着盅中那朵朵盛放的“牡丹”，她心底却悄然涌起一阵酸涩的前世思念【爸爸，您在天上看到了吗？您教我的手艺，女儿在另一个世界，正用它来努力救这一世的爹娘……您一定要保佑我，查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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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厨房里飘散着甜丝丝的焦糖香气。穆云嫣正熬着一小锅金黄色的糖稀，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糖液粘稠透亮，泛着琥珀般的光泽。旁边案板上，串好的山楂、去核的脆梨块、的红枣、圆润的杏肉、晶莹的荔枝肉、鲜红的樱桃，琳琅满目。
接下来熬糖，蘸糖，冷却成型，糖衣便会变得晶莹酥脆。一气呵成麻利的做完了水果糖葫芦！
一串串裹着晶莹糖衣、红黄相间的糖葫芦新鲜出炉，像挂满了冰晶的宝石，煞是好看。
李景昱拿起一串裹着山楂的，咬下一颗。糖衣在齿间“咔嚓”碎裂，甜脆的外壳包裹着酸软的山楂果肉，酸甜交融，滋味绝妙。他看着穆云嫣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再次问道：
“穆云嫣，你究竟还会些什么？”
这女子的巧思和层出不穷的手艺，像一座挖掘不尽的宝藏。
穆云嫣正给最后一串樱桃裹糖，闻言手一抖，差点把糖串掉锅里。她定了定神，打着哈哈，头也不敢抬：
“嘿嘿，殿下说笑了，不过是些乡下人养家糊口的粗笨手艺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她匆匆将糖葫芦放好，借口要去库房看看新到的食材，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溜出了厨房。
靠在厨房外冰凉的墙壁上，穆云嫣按住怦怦首跳的心口，长长吁了口气。刚才李景昱问话时，那专注探究的目光，让她莫名心慌意乱。
“穆云嫣，你清醒一点！”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低声警告自己，
“他是谁？当朝三皇子！陛下最器重的储君人选！未来可能执掌乾坤的帝王！你又是谁？一个背负着全家冤屈、挣扎求生的平民女子！你跟他……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想什么呢？别犯糊涂！”
那刚刚因“牡丹燕菜”获得赞赏而升起的一丝微甜，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浇灭，只剩下一片清醒的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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