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旺月楼后厨灶火不息。穆云嫣与李景昱几乎形影不离，盯着几位大厨反复锤炼那八道精心挑选的寿宴菜肴。每一锅汤的火候，每一道菜的调味，每一朵雕花的形态，都需两人亲自品鉴、点头，方能过关。
“成了！”
穆云嫣看着最后一道“琥珀藏珍”被完美复刻出来，终于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角的薄汗，
“就定这八道吧！总不能把御膳房的活儿全抢了，也得给宫里留些体面不是？”
李景昱站在她身侧，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菜品，唇角微扬：
“嗯，此言有理。允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三日之期转眼即至。旺月楼上下己将所需食材、器具、人手安排得井井有条，只待时辰一到，便浩浩荡荡开赴宫禁。午后，最后一遍核验完毕，厨房里只剩下收拾的尾声。
穆云嫣解下围裙，揉了揉酸痛的腰背，正欲告辞归家，手腕却再次被李景昱轻轻扣住。
“时辰尚早，”
他看着她，语气不容置喙，
“陪我……在街上逛逛吧。顺便看一下。”
穆云嫣蹙眉，下意识想抽回手：
“殿下，这……这有什么好走的？民女……”
“这是命令。”
李景昱打断她，指尖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穆云嫣一噎，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只得认命地垂下眼睫，小声嘟囔：
“……是。”
无奈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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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长街，阳光煦暖，人流如织。李景昱似乎心情颇佳，步履悠闲，偶尔驻足，竟真让穆云嫣给他讲解些市井风情、坊间趣事。
“殿下您瞧那捏面人的老丈，手上功夫可神了！眨眼就能捏个生龙活虎出来！”
穆云嫣指着路边小摊，说得眉飞色舞。
“还有那边吹糖稀的，能把糖吹成小兔子、大公鸡，甜丝丝的，小孩子可爱买了！”
“您闻闻这烤胡饼的香气！刚出炉的最是酥脆，撒点芝麻，香掉牙！”
她声音清脆，语调活泼，将寻常市井描绘得活色生香。李景昱侧耳听着，目光却大多落在她神采飞扬的侧脸上，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行至一处售卖珠钗玉佩的小摊前，穆云嫣的目光被一支玉簪吸引，脚步不由慢了半分。那簪身是温润的白玉，簪头却雕琢成一朵玲珑剔透、含苞待放的山茶花，花瓣层叠，栩栩如生，在阳光下流转着细腻的光泽。她眼中掠过一丝纯粹的欣赏，仅仅停留了两息，便迅速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这细微的停顿，却精准地落入了李景昱眼中。
“这个，拿来。”
他指着那支山茶玉簪，对摊主道。声音平淡，却带着惯有的上位者口吻。
穆云嫣心头一跳，急忙阻拦：
“殿下！这如何使得？民女……”
话未说完，李景昱己将一锭银子抛给摊主：
“不必找了。”
摊主是个精明的妇人，接过银子眉开眼笑，连声奉承：
“哎哟！这位公子爷好眼光！这簪子配这位小娘子，真真是天仙下凡似的！瞧瞧这玉色，这雕工，也就小娘子这般清雅的人儿才压得住！公子爷待夫人这般用心，真是羡煞旁人，定能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好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夫人”二字入耳，穆云嫣脸颊“腾”地飞起两片红霞，又羞又急，张口便要解释：
“店家你胡说什么！我们不是……”
一只温热的大手却倏然揽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李景昱低沉含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店家好眼力。拙荆……自是配得上这簪子。”
他刻意加重了“拙荆”二字，揽在她肩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了一下她肩头的衣料。
摊主得了肯定，奉承话更是如滔滔江水。穆云嫣被他半揽在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和那支新玉簪的温润气息，耳根都红透了，又气又恼，偏生挣脱不开，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景昱却恍若未见，接过摊主恭敬递来的锦盒，小心地将那支山茶玉簪收入其中，心情似乎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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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热闹的摊子，走到一处行人稍少的巷口。穆云嫣终于用力挣开他的手臂，退开两步，脸上红晕未褪，带着薄怒，连“民女”的自称也抛到了脑后：
“李景昱！你……你怎能如此！女儿家的清誉是能随便拿来玩笑的吗？那摊主的话传出去，我还怎么见人？你堂堂皇子，做事怎这般……这般轻佻！”
她气鼓鼓地指责，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
李景昱看着她因羞恼而格外生动的眉眼，非但不恼，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她这副炸毛小猫似的模样，竟比方才在摊前更让他心头发软。他忽然上前一步，双手稳稳握住她的肩膀，不容她再退，迫使她抬起眼，首首望进自己深邃的眸底。
“云嫣，”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
“若那摊主所言……并非虚妄，正是我心中所想呢？”
穆云嫣整个人僵住了。
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他说什么？心中所想？想的什么？堂堂三皇子……对她？这怎么可能？！她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认真与……情愫？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开水，疯狂翻涌：
——天！他在耍我吗？认识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多月！
——难道……他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我是当年涉案太医的女儿？故意试探？
——他图什么？寻开心？看我这小民惊慌失措很有趣？
——他刚才叫我……云嫣？他以前都只叫我“穆姑娘”的……
——那龙涎香的味道，此刻近得如此浓烈，熏得她心慌意乱……
她只觉得喉咙发干，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将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一点点掰开：
“殿下……莫要再拿我寻开心了……这玩笑……开不得……”
李景昱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将她更拉近自己，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看穿：
“云嫣，看着我。”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此刻心意，绝非儿戏。这几日朝夕相对，孤眼中所见，心中所感，你绝非困囿于庖厨方寸、市井街巷的寻常女子。你胸有丘壑，志存高远，眼底藏着不甘沉寂的光芒。”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挚，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温柔与力量，“我愿为你辟一方天地，许你展翅翱翔。宫阙楼台，可为卿之舞台；山河万里，可容卿之志向。此心昭昭，日月可鉴。云嫣，你可愿……与孤同行？”
穆云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首白又郑重的“告白”震得心神俱荡。胸有丘壑？志存高远？他竟能看穿她深藏心底的执念？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
——是啊，我要进宫查案！单枪匹马，何其艰难？若有他相助……
——七皇子李景昭现在势力雄厚，政绩了得，他追查多年，认定我父亲是害死他母妃的凶手！还有那些可能仍在暗中搜寻我们的势力……
——利用他吗？只为查案？那对他何其不公？
——喜欢吗？这样俊美无俦、位高权重又对自己流露真心的男子，谁能不动心？这几日相处，他虽身份尊贵，却从未真正以势压人，那份自然而然的亲近与维护，做不得假……
——心乱如麻！！！
看着她眼中剧烈的挣扎与迷茫，李景昱心中了然，却并未逼迫。他松开钳制她肩膀的手，却在下一秒，将她整个人轻柔而坚定地拥入怀中！
“我给你时间。”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地响在她耳畔，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待母后寿宴之后……我等你一个答复。”
穆云嫣猝不及防跌入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鼻息间瞬间被那浓烈而熟悉的龙涎香气彻底侵占。他的胸膛坚实温热，隔着衣料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她僵硬的身体，在那温暖的包裹和令人心安的承诺中，竟奇异地一点点软了下来。
这几日……确实很开心。
他的陪伴，他的信任，甚至他偶尔的霸道和别扭，都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漾开了她沉寂心湖的波澜。
喜欢吗？
好像……是喜欢的。
否则，为何此刻被他拥在怀中，心中除了慌乱，竟还有一丝隐秘的、让她羞赧的悸动和贪恋？为何没有第一时间用尽全力推开他？
脑子……彻底乱了。所有的理智和筹谋，在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情愫面前，溃不成军。
李景昱心满意足地拥抱着怀中温软的身躯，感受着她从僵硬到细微的放松。他抬手，带着无限怜惜与珍重，轻轻拂过她光洁的额角，将那几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温柔地拢到耳后。
这样独特、鲜活、坚韧又聪慧的女子，如璞玉，如明珠。
他李景昱，是真心喜欢。
宫阙深深，或许唯有她，才能照亮那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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