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李长乐倚着雕花廊柱,指尖捻着一片飘落的山楂叶,艳色丹蔻衬得叶脉如血:
“七弟,姐姐心里明镜似的!当年害死母妃的,除了椒房殿里那位佛口蛇心的,还能有谁?这后宫里头,旁人有几个胆,敢动先帝最宠爱的我们的母亲月贵妃一根手指头?”
她凤眸含煞,语带金石之音。
李景昭抚过冰凉的剑鞘,眼底翻涌着深沉的痛楚与压抑多年的愤懑:
“皇姐,往事如刀,刀刀剜心。母妃……她第一次染恙,是误服了那碗本该送入我书房的‘莲子羹’!”
他声音陡然哽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若非母妃察觉有异,替我挡下……如今长眠地下的,便是你弟弟我了!是母妃用自己的命,换了我这条残躯!”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淬火的利箭,首刺虚空,那恨意并非仅对凶手,更带着对九五之尊的怨怼,
“我更恨的是父皇!母妃去得不明不白,他竟……竟就此按下!草草结案,粉饰太平!纵有千般无奈,万种权衡,难道至亲冤死,就这般轻描淡写揭过吗?”
字字泣血,带着被至亲辜负的寒凉。
李长乐走近一步,华美的裙裾拂过沾露的草叶,压低声音,带着精明的算计:
“既知是那毒妇所为,何不以此为柄?待后日父皇封王旨下,你我姐弟手中多些筹码,正好拿捏住她的把柄!届时,无论是为母妃讨个说法,还是为我们姐弟在朝堂争得更多……”
“皇姐!”
李景昭厉声打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疏离,
“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权柄利益!我要的,是水落石出,是还母妃一个昭昭清白!是让天下人知道,我的母妃,月氏清漪,绝非病殁,而是为人所害!我要的是公道!不是交易!”
他胸膛起伏,仿佛第一次看清同胞姐姐心中那杆秤,砝码永远只向权势倾斜。
李长乐被他眼中的凛然刺得一窒,精心描画的黛眉蹙起,染上薄怒:
“七弟!你怎如此冥顽不灵?这深宫朝堂,清白能当饭吃吗?没有实权在手,你拿什么去查?拿什么去讨那迟来的公道?空喊冤屈,不过是螳臂当车,徒惹人笑!”
她拂袖,语气转冷,
“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宫今日来,不是与你争这陈年旧账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神色转为一种带着宫廷秘辛的郑重,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后日,皇后千秋生辰前一日,陛下将于太庙偏殿,召集诸皇子,行封王大典!”
她目光扫过李景昭瞬间凝重的脸,
“此乃国朝重典,告慰先祖,分封诸王,以固国本。旨意虽未明发,但宫中己有风声,你,还有三弟李景昱,皆在首批受封之列。至于其他兄弟……”
她唇角勾起一丝莫测的弧度,
“圣心难测,尚未可知。你好自为之!”
言罢,不再看弟弟复杂的神色,转身拂袖而去,环佩叮咚,留下一院沉寂。
李景昭独立风中,望着姐姐决绝的背影,耳边却清晰回响起母妃温柔似水的叮咛,恍如昨日:
“昭儿,乐儿,这深宫啊,就是个锦绣牢笼。咱们娘仨,不争不抢,守着自己的本分就好。那些泼天的富贵,滔天的权柄,让你哥哥们去争吧。娘只盼着我的孩儿们,平平安安,康健喜乐,一世顺遂……”
一滴滚烫的男儿泪,无声滑过他冷硬的颊边。
“不争不抢……”
他低声呢喃,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母妃,您教我良善,教我忍让。可结果呢?”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孤狼般的决绝与燃烧的烈焰,
“是您的善良,替儿挡了毒药!是儿的不争,让您含冤九泉!是儿的退让,换来的是北境沙场刀头舔血,是军饷屡屡被克扣的寒心!这些年,我步步隐忍,从未主动招惹谁!可他们,何曾放过我们母子?!”
他对着虚空,对着那早己消逝的慈爱面容,一字一顿,如同誓言:
“既然退无可退,避无可避……那便,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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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城西穆家小院灯火如豆。
穆云嫣将白日市集上李景昱的种种言行,尤其是那玉簪、那拥抱、那近乎剖白的言语,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堂屋内,油灯的火苗随着她的话语不安地跳动,映照着父亲穆山沟壑纵横的脸上变幻的神色。
“……爹,”
穆云嫣说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入宫查案,若能得他臂助,确是一条捷径。可女儿万万没想到,他竟会……”
她咬着唇,不知如何措辞。
穆山沉默了许久,那沉默沉重得如同压在父女俩心头的巨石。他布满老茧的手,带着微微的颤抖,缓缓抬起,最终落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动作轻缓,充满了无尽的疼惜与酸楚。
“我的嫣儿……”
他声音沙哑,仿佛被粗粝的砂纸磨过,
“苦了你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仔细端详着女儿不施粉黛却清丽难掩的脸庞,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本应是爹娘掌上明珠,如京中贵女般,穿绫罗,佩珠翠,调脂弄粉,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着父辈这桩甩不脱的冤孽,生生将你的才情与颜色都掩藏在这粗布衣衫之下……瞧你,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连盒像样的胭脂都不曾有过……”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儿鬓边那支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山茶玉簪,眼神复杂难言。
穆云嫣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悲情的凝视弄得心头一慌:
“爹?您……您说什么呢?女儿不觉得苦啊!能凭手艺养活爹娘,女儿心里踏实得很!”
穆山摇摇头,那叹息仿佛抽干了全身力气。他收回手,目光变得异常坚定,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孩子,爹不是糊涂。爹是说……若那三殿下,是真能护你周全的良人……你……你便跟着他吧!”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只是……只是那深宫王府,规矩大如天,处处是刀光剑影。你这般爽利不受拘束的性子,爹只怕……你受不住那份拘谨与委屈。”
他紧紧抓住女儿的手,眼中是深沉的哀求与不舍,
“答应爹!若事有不谐,若……若追查下去会危及你性命……便舍了这案子!舍了爹!哪怕……哪怕到时候你说自己不是穆山之女,与我们毫无瓜葛!爹只求你……只求你平平安安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这几乎是泣血的嘱托。
穆云嫣心头剧震,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她用力反握住父亲粗糙冰冷的手,又急又气:
“爹!您胡说什么!什么舍不舍的!我们是一家人!同生共死的一家人!女儿绝不会丢下您和娘!案子要查,公道要讨,我们一家人更要整整齐齐地活下去!”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
穆山看着女儿倔强含泪的眼眸,知道再劝无用,只是重重地、无望地叹息一声,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角,喃喃重复着,仿佛最后的执念:
“好……好……爹的嫣儿长大了……爹只愿你……越过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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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府,书房。
烛火跳跃,映照着李景昭棱角分明的侧脸。阿西垂手肃立,将白日所探一一禀报:
“……三殿下与那穆姓女子,举止确乎亲昵非常。市集同行,状若……眷侣。三殿下为其购置玉簪,言语温存,更……更有当街相拥之举。属下观那女子,虽出身市井,然言谈举止颇有章法,应对三殿下亦不卑不亢,似有奇才。”
李景昭静静听着,指节在紫檀木书案上无意识地轻叩。听到“当街相拥”时,他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阿西说完,迟疑片刻,补充道:
“殿下,属下愚见,三殿下心思深沉如海,此举……是否另有深意?那女子……莫非真有过人之处,能引得三殿下如此破格相待?”
“呵呵……”
李景昭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洞察,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他端起手边的冷茶呷了一口,眸色在烛光下幽深难测。
“奇才?或许吧。”
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冰冷的锐利,
“不过,我这三哥啊,向来是无利不起早。他待那女子如此特殊,情深似海的模样……阿西,你说,他会不会是查到了旺月楼这条暗线与本王有关?”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亲近那穆云嫣,焉知不是想借此女为饵,顺藤摸瓜,探一探我这七弟的水……到底有多深?”
他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划,仿佛划开一道无形的帷幕,
“至于那姓穆的姑娘……误入此局,怕也只是机缘巧合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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