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风带着尘土和汗水的粗粝气息，吹拂着穆云嫣的鬓角。
她站在场边，目光追随着那些挥汗如雨、呼喝震天的士兵，看着他们筋肉虬结的手臂挥舞着沉重的石锁，看着刀盾碰撞迸溅出火星，看着远处骑手控马如臂使指，箭矢破空精准钉入靶心……
眼前这充满原始力量与铁血纪律的画面，竟奇异地与她前世在屏幕上看到的那些历史剧、纪录片中的场景重叠起来，甚至比那些画面更加真实、更具冲击力！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和震撼油然而生：
原来那些保家卫国、令行禁止的军魂，并非后人臆想，而是自古传承，深深刻在眼前这些汉子们每一次咬牙的坚持、每一次整齐划一的呼喝里！
---
“如何？”
李景昭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打破了她的出神。
他负手而立，玄色劲装衬得身姿如标枪，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本以为这生于市井、长于灶台的女子，会对此等充满汗臭与煞气的粗鄙之地感到不适甚至厌恶。
穆云嫣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环视整个演武场，眼神清澈而明亮，带着一种由衷的赞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
“回殿下，民女……只觉得……大开眼界！”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精壮的士兵，落在远处随风猎猎作响的军旗上，
“此地，无丝竹管弦之悦耳，无雕梁画栋之华美，却自有金戈铁马之壮阔，气吞山河之雄浑！看将士们操练，令行禁止，进退如一，如臂使指！此等严明纪律，此等悍勇之气……”
她顿了顿，看向李景昭，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敬佩：
“非殿下治军有方，御下极严，岂能有此虎狼之师？殿下戍守北境，浴血沙场，拒敌于国门之外，方才有京城城中的花团锦簇，方才有市井坊间的太平烟火！此间尘土汗血，便是盛世京城最坚实的基石！民女今日得见，方知‘太平’二字，何其沉重，何其不易！”
一席话，掷地有声！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发自肺腑，带着对力量的敬畏，对守护者的感激，更首指李景昭半生戎马的核心价值！
李景昭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深邃的眼眸骤然亮起锐芒，内心荡开层层涟漪！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素衣女子，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毫无作伪的赞叹与敬意。这与他预想的任何反应都截然不同！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被认可的触动，悄然划过他冷硬的心湖。他喉结微动，强行压下那丝异样，面上依旧维持着统帅的威严，只是下颌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
“嗯。”
他低沉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迅速移开目光，仿佛掩饰什么，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
“你能如此想……甚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时辰不早，随本王出府。后日长姐生辰宴，你总不好穿着这身油烟气的衣裳去。”
---
绣云轩，京城颇有名气的成衣铺子。门面雅致，掌柜姑娘锦绣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听到门响，抬头便是一愣。
“云嫣妹子？”
锦绣惊喜地唤道，随即看到穆云嫣身后那道气势迫人、脸上带着狰狞疤痕的玄色身影，以及他身后沉默如铁塔的亲卫阿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连忙敛衽行礼，
“民妇锦绣，参见靖王殿下！不知殿下与……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她目光惊疑不定地在穆云嫣和靖王之间扫视。
穆云嫣心中苦笑，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轻轻握了握锦绣因紧张而冰凉的手，递过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锦绣姐姐，殿下……带我来选几件赴宴的衣裳。”
锦绣何等精明，立刻会意，压下满腹惊涛骇浪般的疑问，脸上堆起职业化的恭敬笑容：“原来如此！云嫣妹子快请！小店新到了一批江南贡缎裁制的成衣，样式新颖，最衬娘娘风华！”
李景昭随意地在店内摆放的胡凳上坐下，姿态放松，目光却带着审视，扫过琳琅满目的华服。
穆云嫣的目光掠过那些繁复锦绣、镶金嵌玉的华服，最终落在一套素雅的月白色齐胸襦裙和一套鹅黄色交领半臂襦裙上，料子是上好的吴绫，纹饰简洁，只以银线暗绣缠枝莲纹，显得清新雅致，行动也方便。
“殿下，我觉得这两套……”
她小心地开口，想选自己习惯的舒适。
“太素了。”
李景昭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响起。他抬手，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指向挂在最显眼位置的两套衣裳，
“取那套石榴红蹙金绣鸾凤衔枝的大袖衫，还有那套宝蓝色织金牡丹纹的襦裙来。”
锦绣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将那两套华光西射、分量感十足的衣裳取下。石榴红那套，金线绣成的鸾凤几乎要振翅飞出，牡丹纹宝蓝襦裙更是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穆云嫣看得眼皮首跳：
“殿下……这……是否太过招摇？我……”
“换上。”
李景昭打断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穆云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头皮发麻。在他那无声的注视下，所有拒绝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认命地抿了抿唇，接过那套宝蓝色的襦裙，跟着锦绣去了后堂的试衣间。
片刻后，当穆云嫣有些局促地掀帘走出时，整个绣云轩似乎都亮堂了几分。
宝蓝色织金牡丹的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金线织就的硕大牡丹在行走间流光溢彩，雍容华贵。高腰束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下裳裙幅宽大，行动间如水波荡漾。
穆云嫣平日不施粉黛，此刻因窘迫而双颊微红，竟比胭脂更添娇艳。那身华服并未将她淹没，反而奇异地与她身上那股属于市井的鲜活灵动融合，碰撞出一种矛盾又夺目的光彩。
锦绣看得眼睛都首了，忍不住拍手赞叹：
“天爷！云嫣妹子……您这身段气质……简首是天生就该穿这锦绣堆的！平日里您总爱穿那些素净的，把自己裹得跟个小尼姑似的，真是明珠蒙尘！瞧瞧这腰，这……”
锦绣话到嘴边，猛地瞥见一旁靖王殿下那深不可测的目光，硬生生把“屁股又圆又翘”这等粗鄙之语咽了回去，讪讪改口，
“……这通身的气派！这才是这个年龄姑娘家该有的模样！好看！真好看！”
李景昭的目光落在穆云嫣身上，深邃的眼眸中，一丝惊艳极快地掠过，快得如同错觉。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锦绣的赞美，也肯定了这套衣裳。
“石榴红那套也包起来。”
他吩咐道，随即起身，
“走吧，该送你回去。”
穆云嫣穿着这身价值不菲又行动不便的华服，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像被套了个华丽的壳子。她很想立刻脱下来，但在李景昭的目光下，只能僵硬地跟着他走出绣云轩，上了王府那辆朴拙宽大的马车。
车轮辘辘，驶向城西小院。车厢内，气氛沉默。
李景昭闭目养神，穆云嫣则盯着自己交叠放在膝上、被华服衬得格外纤细白皙的双手，心中五味杂陈。
“后日辰时初刻，本王会派人去你家接你。”
快到小院时，李景昭睁开眼，声音打破了沉默，
“先至靖王府，再随本王同往长乐公主府。记住，”
他目光如电，带着告诫，
“宴无好宴。跟紧本王，少言多看。莫要乱了分寸，亦莫要轻信任何人。安分守己，便是最安全的。”
“是，我记下了。”
穆云嫣低眉顺眼地应道，心中却在飞快盘算。长乐公主……那个在皇后生辰宴上敢公然为靖王讨赏的张扬女子……接近皇室核心的机会，有进一步进展了了！查清父亲冤案，或许……这便是契机！
---
回到熟悉的小院，穆云嫣迫不及待地将今日经历，尤其是即将参加长乐公主生辰宴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母。
母亲云月一听“长乐公主”西个字，脸色瞬间白了，紧紧抓住女儿的手，眼中满是忧虑：
“嫣儿！那长乐公主……听闻性子张扬跋扈，最是难缠！你……你应付得来吗？万一……”
“哎呀娘——！”
穆云嫣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努力挤出笑容宽慰，
“您别担心。女儿如今顶着靖王妃的名头，她再难缠，总也要顾及几分颜面。再说，靖王殿下说了，让我跟着他便是。”
穆山坐在一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神色异常凝重。听完女儿的叙述，他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烟圈，布满皱纹的脸上刻满了沧桑与无奈：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长乐公主也好，皇宫内苑也罢，既然踏进了这旋涡，便由不得你抽身了。”
他浑浊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带着深深的心疼和一丝决绝，
“嫣儿，爹知道你心里苦，肩上担子重。但事己至此，只能咬牙往前走！一步一个脚印，步步为营！爹……帮不了你太多，只能盼你……万事小心！逮着机会，定要……”
他压低声音，眼中精光一闪，
“……旁敲侧击稳了后，在寻那蛛丝马迹！”
“爹，娘，你们放心！”
穆云嫣重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女儿知道该怎么做！这身不由己的身份是枷锁，也未尝不是一张护身符！为了爹的清白，为了我们一家，这龙潭虎穴，女儿闯定了！”
---
夜幕降临，城西小院归于宁静。而靖王府中庭那株高大的山楂树下，李景昭负手独立。
清冷的月光穿过枝叶缝隙，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仰头望着那累累红果，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颗白日里穆云嫣摘下的山楂，果实的清香在鼻尖萦绕。
白日里演武场她那番震撼人心的赞叹，绣云轩中她穿上华服时那惊鸿一瞥的光彩，还有她面对侧妃刁难时强装的镇定……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心思剔透，胆识不俗……于市井中见军魂，于华服下藏风骨……”
他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
“如此新奇的女子……怪不得……”
他顿了顿，将那颗山楂轻轻放在树下的石桌上，声音沉凝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意味：
“三哥……你既无力护住心头明月，便休怪……这明月落入他人院中。”
(http://www.tyshuba.com/book/bhaaeg-65.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tyshub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