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巧仪跌跌撞撞回到席位，裙摆上还沾着方才跌倒时蹭上的酒渍。她攥着刘姨娘的袖子，眼眶通红，"娘，她明明——"
"闭嘴！"南正咏压低声音呵斥，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还嫌不够丢人？"
刘姨娘心疼地替女儿整理散乱的鬓发，却也不敢再多言，只能暗中掐了掐她的手心，示意她忍耐。
南巧仪咬唇低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笔账，她记下了。
席间稍歇，镇北王嫡女乔汐鹤忽然起身，一袭火红胡服飒飒作响。
"老国公，汐鹤新学了一套剑法，请您指点。"
不待回应，她己抽剑出鞘。寒光乍现，剑锋如游龙惊鸿，时而凌厉如边关朔风，时而绵密似江南烟雨。最后一式"白虹贯日"，剑尖轻挑，竟将案上一朵牡丹削为两半，花瓣纷扬落下，正飘在国公面前。
"好！"老国公抚掌大笑，"这剑法有镇北王的影子！改日让我儿裴棹或是我孙儿裴绪陪你切磋切磋。"
乔汐鹤收剑入鞘，目光不自觉飘向一个方向。
青年将军正与太傅裴棹低声交谈，感受到视线，两人朝她略一颔首，便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乔汐鹤抿了抿唇，掩去眼底的失落，笑着应道，"那汐鹤便等着讨教了。"
三公主君扶月此时盈盈起身，宫装逶迤，环佩叮咚。
"扶月特意带了父皇赏的蒙顶石花，请老国公品尝。"
侍女奉上茶具，公主亲自点茶。素手执壶，水流如银线倾泻，茶香顷刻间弥漫整个厅堂。
老国公接过茶盏，只见汤色澄碧，嫩芽如雀舌舒展，不由赞道，"公主殿下好手艺！"
君扶月浅笑，余光却频频瞥向裴绪。可惜那人始终未曾抬头，正凝神听着太傅说话，侧脸如刀削般冷峻。
南暮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指尖轻轻着茶盏边缘，君扶月……是对裴绪有意啊？
裴绪并非没有察觉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乔汐鹤的剑法确实精湛，但他更在意的是她招式里那几分刻意的表现，与北疆战场上实用至上的杀人技相比，华而不实。
至于三公主......他微微蹙眉。那日在宫道上的偶遇后，对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心思，他有些头疼。
"绪儿。"裴棹忽然压低声音，"南家那丫头，你怎么看？"
裴绪抬眸，正巧看见南暮晚垂首饮茶时，脖颈修长，肌肤白得晃眼。
"一个很聪明的女子。"他淡淡道。
宴席渐入高潮，舞姬们献上胡旋舞，乐声欢快，却掩不住席间暗涌的机锋。
太子与三皇子遥遥相对，目光相接处似有刀光剑影。
三公主的视线始终追随裴绪，但后者却始终不肯给她一个眼神。
南暮晚倒是安静进食，这国公府的膳食着实好吃，要是以后能再吃到这样的美食，就好了。
暮色渐沉，国公府外的车马陆续离去。南暮晚踩着脚凳正要登车，忽觉袖中一空——那方绣着兰花的素帕不见了。
"小姐，要奴婢回去找吗？"云莺问道。
南暮晚望了望正门处拥挤的人群，摇头道，"你在此候着，我走侧门进去找找看。"
侧门的小径幽静，只余几盏风灯在晚风中轻晃。南暮晚刚转过回廊，忽听假山后的凉亭传来人声。
"……裴绪哥哥，扶月的心意，你当真不明白吗？"
是三公主君扶月的声音，带着少有的哽咽。
南暮晚脚步一顿。
"公主慎言。"裴绪的声音比夜风还冷，"臣不过一介武夫，当不起公主厚爱。"
"若我向父皇请旨赐婚呢？"
"臣会请命戍边。"
凉亭内沉默了一瞬，接着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大约是公主摔了茶盏。南暮晚悄然退后两步，却听裴绪又道，"公主金枝玉叶，何必执着？臣心中，早有所属。"
南暮晚呼吸微滞。她本该立刻离开，却鬼使神差地望向亭中——
月光如水，勾勒出裴绪挺拔的轮廓。他背对着她，而君扶月正仰着脸，泪痕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是谁？"公主颤声问，"乔汐鹤？还是……"
"天色己晚，臣送公主回宫。"
裴绪侧身避开公主欲挽留的手，这个动作让南暮晚看清了他的表情——眉峰微蹙，眼底似有霜雪。那分明是……不耐烦？
她心头一跳，匆忙转身。不料踩到枯枝，"咔嚓"一声脆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亭中两人同时回头。
南暮晚僵在原地。
裴绪的目光如刃，在看清是她后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而君扶月则瞬间涨红了脸，羞恼交加地看着她。
"我……"南暮晚强自镇定，"只是来寻落下的手帕。"
君扶月难受极了，她一个女子，多次主动跟喜欢的人表露心意，却次次被拒，她己经无地自容了，现在还被其他人看见，她真的想立马隐形了。
君扶月哭着跑开，裴绪忽然迈步走来。
南暮晚下意识后退，夜风穿廊而过，带着木樨的暗香。
"公主的话……"南暮晚斟酌着开口，"我不会说出去。"
裴绪垂眸看她，忽然道，"南姑娘很爱听墙角？"
她耳根一热，"只是巧合。"
他没再说什么，风起花落，他眸光落在她的肩头，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拂去她肩头落花。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南暮晚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待要后退，裴绪己收手转身。
"夜路难行，姑娘早些回府。"
他的身影融入夜色，唯余鼻翼间还萦绕着淡淡的沉水香。
南暮晚有些晕乎了，她也没心思找帕子了，匆匆离开了国公府。
"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云莺掀开车帘，"帕子寻到了吗？"
南暮晚摇头，“不找了，回府吧。”
而此时的后院内，裴绪正经过一处青石板小径。春风拂过，一片粉色忽地闯入视线，在萋萋芳草间，一方丝帕静静躺着，宛如一朵凋落的桃花。
裴绪弯腰拾起，指腹触到丝帕的瞬间，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钻入鼻尖，是兰花的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意。
他将帕子展开，右下角一丛兰花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绣上去的。翻转过来，左上角一个小小的"暮"字映入眼帘，字迹娟秀，显然出自女子之手。
"是南暮晚的……"裴绪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个"暮"字。
所以，她刚刚回来，是真的要寻自己遗落的手帕。
远处传来小舅舅喊他的声音，裴绪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盯着这方帕子出神许久。
他将帕子折好，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自言自语道，"日后若有机会遇见，再归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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