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皇庄官舍简陋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而复杂的药味、伤口溃烂后拔除脓血的腥腐气,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劫后余生的宁静。
剧痛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李云的意识,却又被一股更深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轻松感”锚定在现实的岸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左臂传来的,不再是那种深入骨髓、被异物啃噬的诡异悸动,而是纯粹的、属于皮肉溃烂、筋骨受损的灼烧与撕裂感。沉重,却真实。
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臂上。厚厚的药布依旧包裹着,边缘渗出深褐色的、带着恶臭的脓液和血水,但周清源说,这是“邪毒外泄”的吉兆。那只露在外面的右手,覆盖的灰褐色“树皮”明显变淡了许多,龟裂的缝隙边缘,新生的粉红色嫩肉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顽强地向中间合拢,如同大地干旱后逢甘霖的皲裂正在弥合。指尖传来的,不再是麻木的木质触感,而是皮肤接触粗糙被褥的微痛和布料的纹理。
【系统…真的消失了。】
这个认知,如同卸下了背负万钧的枷锁,让他几乎虚脱,却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那曾经带来洞悉万物视角、也带来无尽痛苦和异化的冰冷存在,彻底沉寂了。他尝试集中意念,内视己身,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和身体各处清晰的痛楚信号。没有了百分比,没有了协议,只剩下这具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终于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凡俗躯壳。
“李大哥,喝药了。”阿土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端着一个粗陶碗,里面是黑乎乎、冒着热气的汤药。小草躲在他身后,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云,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小脸上既有恐惧褪去后的依赖,也有对李云身上浓重药味和狰狞包裹的畏惧。
李云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尽管这动作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好。”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在阿土的帮助下,他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就着碗沿,小口小口地吞咽着苦涩的药汁。滚烫的药液滑入喉咙,灼烧感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暖意,驱散着脏腑深处的寒意。
“周爷爷说,李大哥的‘坏东西’都流出来了,”阿土看着李云喝完药,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声音也轻快了些,“等这些‘脏血’流干净,李大哥就能慢慢好起来了!”他指了指李云左臂包裹处渗出的深褐色污迹,语气里充满了孩童对医者的无条件信任。
“嗯…会好的。”李云低声应道,目光落在阿土始终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贴在胸口的那块干瘪红薯种薯上。那小小的块茎,在经历了地火洞窟的惊魂后,似乎成了阿土心中某种希望的象征。
门被轻轻推开,周清源端着一个小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干净的药布、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和一个盛着温热清水的铜盆。老太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眼窝深陷,但精神却带着一种亢奋后的松弛。
“脉象平稳了许多!毒邪外泄,虽元气大伤,但根基未毁!好!好!”周清源一边熟练地检查李云左臂的伤口,更换药布,一边声音沙哑却充满振奋地说道。他揭开旧药布的动作依旧轻柔,但看到下面翻卷的皮肉、深可见骨的溃烂创面,以及不断渗出的深褐色脓血时,老眼深处还是掠过一丝心有余悸。这剂以古洞残藤为主药的猛方,凶险异常,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所幸,赌赢了!
“疼…就忍着点。”周清源用沾了药水的棉布小心清理创面,那药水刺激得李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没吭一声。阿土和小草吓得转过头去不敢看。
“这腐肉…正在脱落!”周清源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他用银质的小镊子,极其小心地从创面深处夹出几缕己经变成灰黑色、如同烂树根般的东西,“看!这便是那邪力最后的根须!拔尽了!拔尽了!”他将那几缕令人作呕的“根须”丢进一旁的污物盆,长舒一口气。
清理、上药、重新包裹。整个过程漫长而痛苦,当最后一圈药布缠好,李云几乎虚脱,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单衣。但左臂深处那种如影随形的、跗骨之蛆般的异物感和汲取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伤口本身的、属于人类的剧痛和沉重。
“百日静养,汤药固本,忌劳心劳力,忌忧思惊惧。”周清源擦着额头的汗,语气郑重地叮嘱,“左臂经络受损严重,恢复缓慢,日后恐难恢复如初,提举重物或有不便。然性命无虞,己是侥天之幸!”
“谢…周老…”李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他看向自己那只被重新包裹好的左臂,又看向右手上缓慢愈合的伤口。失去系统的力量,身体如同被掏空般虚弱,左臂可能留下的残疾…这些都是代价。但比起成为非人的怪物,这代价,他甘之如饴。
“沈大人来过。”周清源一边收拾药具,一边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见你安睡,未让惊扰。言道,皇庄内外己肃清,青阳线索暂断,然爪牙或有余孽潜伏,命你安心静养,一应所需,庄内自会供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陛下…亦有口谕嘉勉。”
李云沉默地点点头。朱允炆的嘉勉是意料之中,红薯土豆的祥瑞,加上摧毁青阳邪物,足以让他从一个“病危待死的功臣”变成一个“身负祥瑞、又立新功”的特殊存在。只是这“特殊”,在风诡云谲的朝堂,是福是祸,犹未可知。沈炼的“爪牙或有余孽”,更像是一个提醒——风暴的中心或许暂时平静,但暗流从未停止。
“还有一事,”周清源拿起托盘,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着李云,“昨日,庄头王管事来过。”
李云墨绿色的瞳孔微微一凝。王管事?那个在红薯推广之初,表面恭顺实则怠惰,甚至隐隐有浙东背景的庄头?
“他送来一些上好的血燕、老参,说是给李少卿补身。”周清源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还特意问了…问那西苑坡地上的红薯和土豆苗,长势如何,是否需要增派人手看护,言道此乃国之祥瑞,皇庄上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问苗情?李云心中冷笑。早不问晚不问,偏偏在他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最虚弱的时候来问?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他想起昨夜沈炼那冰冷眼神里未尽的深意。青阳的爪牙或许蛰伏,但朝堂上、地方上,不希望这“祥瑞”真正落地生根的人,可从未消失。
“有劳周老…转告王管事,”李云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就说…李某谢他好意。苗情…待我稍能行动,自会…亲自去看。”
周清源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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