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李云龙站在新溪里的山梁上，望着被晨光染成淡粉色的雪地。昨夜的战斗像场噩梦，却也像把淬了火的刀——59师的旗帜插在燃烧的卡车残骸上，猎猎作响；伤员的呻吟声混着朝鲜老乡的吆喝，在雪地里撞出一片生气。
"军长，"王铁柱裹着缴获的美军大衣走过来，口琴别在腰间，"卫生员说刘班长挺过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那家伙醒过来就喊'枣树'，把护士吓得首掉泪。"
李云龙低头摸了摸怀表，表盘玻璃上的裂纹里嵌着冰晶，指针仍停在三点十七分。这是小柱子牺牲的时刻，也是新溪战斗的起点。他转身看向山坳里的临时营地，炊烟正从几顶破帐篷里钻出来，混着松枝燃烧的香气，像根温柔的绳子，把破碎的战场和远方连在了一起。
"去看看伤员。"他说，皮靴踩碎了脚下的冰壳，"把咱娘寄的枣泥分给大伙儿。"
伤员的帐篷里挤着七八个人。刘班长靠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脸色还是白得像雪，却攥着半块烤红薯，红薯皮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雪渣。"军长..."他声音哑得像破风箱，"俺梦见俺娘了，她站在枣树下，手里攥着那块玉米饼...说'娃，回家吧'。"
李云龙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枣泥的甜香混着雪气钻进鼻腔。他掰下一小块，塞进刘班长嘴里："吃，吃够了咱就回家。"刘班长的眼泪滴在红薯上，把甜泥泡成了淡粉色，像朵开在伤口上的花。
"军长！"柱子抱着口琴从帐篷外钻进来，琴身上还沾着血渍，"老张说后半夜又有一批美军卡车往顺川去了！"他的手指冻得发红，按口琴的指节泛着青，"我给您吹段《沂蒙山小调》？"
李云龙没接话，目光落在帐篷角落的收音机上——那是缴获的美式装备，天线被弹片削断了半截。他摸出怀里的电池，是朝鲜老乡硬塞给他的，"试试。"他说。
电流声"滋啦"响了两声，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个沙哑的女声："...这里是平壤广播电台，现在播报前线战报。中国人民志愿军在长津湖、新兴里地区取得重大胜利，歼灭美陆战一师主力...""军长！"柱子的手在发抖，"是咱们的声音！"
帐篷里突然安静下来。刘班长忘了啃红薯，卫生员小孙停下了换药的手，连重伤的三排长都睁开了眼。电流声里，女主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冰湖阻击战的英雄们，你们用生命捍卫了祖国的尊严。此刻，你们的战友正在新溪里，为最后的胜利而战..."
李云龙的眼眶发热。他想起冰湖上的七座冰雕，想起小柱子最后说的"等打完仗种枣树"，想起母亲在家书里写的"妈等你回家"。此刻，收音机里的声音像根线，把这些碎片串成了一面旗——那是祖国的旗，是所有牺牲战友的旗。
"柱子，"他接过口琴，"吹吧。"
柱子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一按，走调的旋律突然变得清亮。他吹的是《沂蒙山小调》，但调子比以往都准，像山涧里的泉水，叮叮咚咚地淌进每个人的心里。王铁柱跟着哼，老张跟着哼，连重伤的三排长都用嘶哑的嗓子应和。歌声撞碎了帐篷的布帘，混着晨雾飘向远方，惊飞了几只麻雀。
"军长！"小吴从外面跑进来，棉帽上结着霜花，"楚副军长说，38军的同志己经到了顺川，彭总让我们立刻向价川推进！"他的声音里带着兴奋，"说是要包抄敌人的后路！"
李云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他望着帐篷外的雪山，阳光正把雪顶染成金色，像撒了把碎金子。怀表在怀里发烫，指针突然动了——不是三点十七分，而是七点整。他这才发现，自己竟在帐篷里守了整夜。
"收帐篷！"他扯开嗓子喊，"伤员上车，物资装箱！"转身时，他看见王铁柱正把口琴塞进三排长手里，"替我吹给俺娘听，就说...就说她儿子没给她丢脸。"
三排长的手指抚过琴键，笑了："放心吧，等打完仗，我替你们把枣树种满山坡。"
队伍开始移动。李云龙走在最前面，皮靴踩碎了脚下的冰壳，发出细碎的"咔啦"声。他回头看了一眼，伤员们挤在卡车里，挥着手喊"军长"；朝鲜老乡站在路边，往战士们怀里塞热乎的烤红薯；王铁柱的口琴声混着引擎的轰鸣，在雪地里撞出一片热气。
他摸出怀里的家书，信纸边缘还沾着小柱子的血。此刻，阳光照在信纸上，墨迹晕开的"种枣树"三个字，像团跳动的火。他知道，等打完这仗，他要去山东老家，替小柱子、替三排长、替所有牺牲的战友，在院子里种十亩枣树。到那时，枣花开满枝桠，母亲会站在树下笑，说："娃，你没给咱老家丢脸。"
雪地里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南方，祖国的心脏。李云龙裹紧大衣，望着队伍前方的红旗，突然觉得，那些倒下的战友从未离开。他们活在风里，活在雪里，活在每一声"中国万岁"的呐喊里，活在每一个春天将要绽放的枣花里。
"同志们！"他举起拳头，声音穿透风雪，"向价川！向胜利！"
队伍的回应声震得雪山嗡嗡作响。阳光穿过云层，把59师的旗帜照得通红，像团永不熄灭的火，正沿着冰湖的方向，朝着祖国的方向，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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