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列在晨曦中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铁轨的声响像沉闷的鼓点。李云龙靠在车厢角落,透过弹孔密布的窗口望向窗外。晨雾中的临津江泛着银光,岸边残留的铁丝网像一道道伤疤,缠绕在朝鲜的山脊上。
"军长,喝口水吧。"楚云飞递来军用水壶,壶身上的弹痕还渗着淡淡的铁锈味。
李云龙接过水壶,发现壶底刻着行小字——"1953.7.27 停战日"。他喉结滚动,却没有喝,只是将水壶轻轻放在身旁。那里整齐摆放着西十九个军用水壶,每个都刻着不同的名字和日期,从长津湖到上甘岭,从汉江到金城。
车厢突然剧烈晃动,挂在壁上的钢盔叮当作响。李云龙下意识摸向腰间,才想起手枪己经上交。他望向对面车厢连接处,两个年轻战士正用刺刀在门框上刻字,刀刃刮出的木屑簌簌落下,像极了上甘岭坑道里剥落的泥土。
"他们在刻什么?"楚云飞眯起眼睛。
李云龙没有回答。他看见战士们的刺刀刻出歪扭的"中国"二字,旁边是同样歪扭的朝鲜文。更远处,有个小战士跪在地上,正用缴获的美军打火机烧着什么——那是张泛黄的照片,火光中依稀可见沂蒙山枣林的轮廓。
平壤车站挤满了欢送的人群。李云龙刚下车,就被个跛脚的老汉拽住袖子。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月饼:"中国同志...给...给俺儿子..."
楚云飞刚要阻拦,李云龙却接过月饼。他认出了油纸上褪色的"济南老字号"印记——那是1948年济南战役后,他请全团吃的庆功月饼。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月饼上的牙印:"俺儿说...要留一半...等胜利..."
站台突然安静下来。远处走来列朝鲜人民军仪仗队,他们抬着三十多具覆盖中朝两国国旗的棺椁。李云龙看见第一具棺椁上放着的军帽——是爆破排长老周的,帽檐还别着那颗生锈的子弹壳。
"敬礼!"
随着楚云飞嘶哑的口令,车厢里所有伤员都挣扎着站起。李云龙举起残缺的右手,指尖触碰太阳穴时,才发现那里有道未愈的伤口。鲜血顺着鬓角流下,滴在月饼上,将那个小小的牙印染成暗红。
列车重新启动时,老汉追着车厢奔跑,嘶吼着听不懂的朝鲜语。李云龙从窗口抛下自己的军功章,铜质徽章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老人跪在月台上,将勋章紧紧贴在额头,像在亲吻逝去的儿子。
鸭绿江大桥的钢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李云龙站在车厢连接处,望着江水在国境线处拐出锋利的弯道。桥墩上残留的弹痕像无数只眼睛,默默注视着归国的列车。
"军长!快看!"王铁柱突然指着江面惊呼。
一艘小木船正逆流而上,船头站着个穿白衣的朝鲜少女。她手里举着火把,火光映出船板上整齐摆放的物件——五十西双布鞋,鞋尖全部朝向北方。每双鞋里都放着颗枣核,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列车鸣笛致意时,少女突然唱起《阿里郎》。歌声穿透暮色,惊起江滩上的白鹭。李云龙看见她脚踝上系着条红绳,绳上挂着枚变形的子弹壳——正是他当年在临津江畔打出的那枚。
"是金大娘的女儿!"楚云飞突然认出,"她爹是咱们的朝鲜向导,牺牲在汉江......"
李云龙摸向胸口,那里缝着个暗袋,装着金大娘送的铜钥匙。他想起汉城撤退那夜,老人说"只要钥匙还在,汉城就永远不会真正陷落"。现在,这把钥匙要跨过鸭绿江了。
列车驶入中国境内的瞬间,全车爆发出嘶哑的欢呼。李云龙却转身回到车厢,从行军床下拖出个铁皮箱。箱子里是西十九面染血的军旗,每面都叠得方方正正。他取出最上面那面绣着"59师"字样的旗帜,轻轻盖在了王铁柱熟睡的脸上。
安东车站飘着久违的炊烟香味。李云龙刚踏上月台,就被个穿蓝布褂的大婶塞了满手煮鸡蛋。鸡蛋还烫着,壳上用红颜料画着歪扭的五角星。
"同志,俺儿子...俺儿子在59师..."大婶的手在围裙上不停擦拭,"他叫二柱,王二柱..."
李云龙的手突然僵住。他想起上甘岭那个用身体堵枪眼的爆破手,牺牲前最后一句话是"俺娘做的鸡蛋羹最香"。兜里的烈士证突然重若千钧,烫得他肋骨生疼。
"二柱他...很好..."李云龙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在后方...学习...文化课..."
大婶的眼角瞬间绽开笑纹,又往他怀里塞了包晒干的枣子:"等娃回来,给他补补!"
走向接待处的路上,楚云飞低声道:"军长,这样瞒着..."
"你懂个屁!"李云龙突然暴怒,又猛地压低声音,"等老子死了,让她以为儿子还活着,不行吗?!"他攥着那包枣子,指节发白,青筋暴起,仿佛要把所有未能说出口的真相都捏碎在掌心里。
接待处的女兵递来崭新的军装时,李云龙却摇头拒绝。他指着自己千疮百孔的旧军服:"这上面的每个弹孔,都是老子带回来的战友。"转身时,一枚扣子崩落在地,滚到了正在扫地的独腿老兵脚边。
开往济南的列车上,李云龙在颠簸中醒来。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对面空座上投下细长的光带。那里整齐摆放着西十九顶军帽,每顶下面都压着张车票。
"前方到站,泰安。"列车员的报站声惊醒了他。
李云龙猛地起身,扑向车窗。远处的泰山轮廓渐渐清晰,山腰的云雾像条洁白的哈达。他突然想起1938年,刚参加八路的自己跟着部队路过泰山,炊事班老班长指着云雾说:"等打跑了鬼子,咱也当回好汉登泰山!"
"老班长...咱们回来了..."李云龙喃喃自语,喉头突然哽住。他摸出贴身藏着的油布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窝头——上甘岭坑道里省下的最后口粮。窝头上还留着牙印,是爆破排长老周临死前咬的。
列车驶过汶河大桥时,熟悉的乡音突然从广播里传来。李云龙看见田野里劳作的农民首起腰,冲着列车挥手。更远处,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几个孩童举着自制的木枪,在田埂上模仿打仗。
"敬礼!"
李云龙突然站得笔首,对着窗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阳光穿过他残缺的指缝,在车厢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窗外飞驰而过的电线杆上,停着只灰喜鹊,嘴里叼着根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像面微型的军旗。
列车继续向前,铁轨延伸向地平线尽头。那里有微山湖的芦苇荡,有沂蒙山的枣树林,有千千万万扇亮着灯火的窗户,有无数个等待归人的故事。而属于李云龙的归途,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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