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站的蒸汽在晨光中弥漫，李云龙站在车厢门口，手指不自觉地着军装第三颗纽扣——那里缝着田雨寄来的家书。站台上挤满了接站的人群，他突然看见个穿蓝布衫的瘦小身影，正踮着脚往这边张望。
"爹！"五岁的李健突然挣脱母亲的手，举着木头枪冲过来。孩子跑得太急，在月台边缘绊了一跤，木头枪摔出老远。
李云龙一个箭步跳下车，却在弯腰抱儿子时僵住了——孩子盯着他空荡荡的右袖管，小脸皱成一团。田雨快步走来，捡起木头枪塞进丈夫的左手："健儿天天练打靶，就等着给你表演呢。"
"好小子！"李云龙单臂抱起儿子，突然发现孩子重得几乎抱不动。他嗅到田雨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恍惚间想起汉江畔那个被炸碎的肥皂盒。妻子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三年来的风霜，却比记忆中更美了。
"回家吧，"田雨接过他瘪瘪的行军包，"枣子晒了三缸，够你吃到明年。"
县委分配的小院里，枣树果然结满了青果。李云龙站在树下，看着阳光透过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树干上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划痕，最高的那道旁边写着"爹回家"。
"这小子每月初一就来刻一道，"田雨端来洗脸水，"说等刻满三十六道，爹就回来了。"她突然看见丈夫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西十九颗不同战场的枣核。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个镜框，里面嵌着张泛黄的《人民日报》，头版刊登着志愿军凯旋的照片。李云龙盯着照片角落里模糊的侧影——那是正在吼叫的自己，背后是燃烧的汉江大桥。
"县里给装的电话，"田雨指着墙边的新物件，"说你是战斗英雄，要保证随时能联系到。"她话音未落，电话突然刺耳地响起。
李云龙抄起听筒，里面传来参谋长的声音："老李，紧急任务！美军在台湾海峡..."他条件反射地立正，却听见妻子"啪"地挂断电话。
"今天谁也别想把你从家里叫走，"田雨眼里闪着倔强的光，"澡盆水放好了，衣服是新的。"
煤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李云龙泡完热水澡，发现田雨正在灯下缝补他的旧军装。那些弹孔被她用红丝线绣成了小小的五角星，在昏黄的光线下像凝固的血滴。
"这些年..."田雨的针尖突然扎到手指，"收到阵亡通知书的时候，我就补一件你的旧衣服..."她拉开樟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件打补丁的衣衫，每件领口都绣着日期。
李云龙抓起妻子粗糙的手，发现她无名指上戴着枚变形的弹壳——是当年他送给她的"婚戒"。弹壳底部的击针处，现在嵌着颗小小的枣核。
院外突然传来喧哗。李云龙抄起顶门杠冲出去，看见十几个乡亲抬着酒坛站在门口。为首的老汉举起粗瓷碗："李团长！咱们农会听说你回来了..."
酒过三巡，当年的妇救会长突然抹泪："你还记得赵家峪的小翠不？那丫头在野战医院..."李云龙的酒碗僵在半空，他想起金城前线那个被燃烧弹击中的女护士，最后时刻还死死抱着药箱。
月光移过枣树梢时，李云龙独自蹲在墙角，把半碗酒缓缓洒在地上。那里埋着个铁盒，装着老周牺牲前托他带回的烟袋锅，王铁柱没来得及寄出的家书，还有楚云飞那半面白虎团旗的一角。
天刚蒙蒙亮，李云龙就被院外的口号声惊醒。他推开窗户，看见儿子正对着枣树练习拼刺，木头枪在树干上戳出浅浅的凹痕。
"报告首长！"五岁的李健挺起胸膛，"我在训练打美国鬼子！"
李云龙单臂抱起儿子，突然发现树干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地图——是朝鲜半岛的轮廓，三八线位置钉着颗生锈的图钉。更下方刻着几行字："爹在这里打胜仗"、"爹在这里受伤"...
电话铃再次响起。这次田雨没有阻拦，默默将熨好的新军服递过来。李云龙听见老首长熟悉的大嗓门："有个苏联军事代表团要来，你明天必须到北京..."
挂掉电话，他看见妻子正在往行军壶里装炒熟的枣面，儿子则偷偷往他兜里塞了颗木刻的手榴弹。晨光中，枣树新生的嫩叶泛着琥珀色的光，树下的石桌上，西十九颗枣核排成箭头的形状，首指北方。
吉普车驶过村口时，李云龙回头望去。田雨牵着儿子站在枣树下，五岁的李健突然挣脱母亲，追着车子跑了十几步，举起木头枪高喊："爹！等我长大也当兵！"
车子拐上国道，司机突然说："首长，后面有情况！"后视镜里，十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兵正骑着自行车追赶，车把上挂着酒葫芦和旱烟袋——是昨晚来喝酒的乡亲们。
李云龙让司机停车。老兵们气喘吁吁地围上来，往车里塞着煮鸡蛋、炒花生，最后递上个粗布包袱。解开一看，是件手工缝制的百家衣，前胸用红线绣着"59师"，后背密密麻麻缝着三百多个补丁，每个补丁上都用墨笔写着名字。
"咱们农会挨家挨户收的布头，"缺了只耳朵的老汉说，"每个补丁代表一个等着听故事的娃。"
车子重新启动时，李云龙把百家衣紧紧抱在胸前。路边的白杨树飞速后退，树皮上依稀可见当年游击队刻下的标语。更远处，新修的铁路桥上，列火车正喷着白烟驶向北方，车窗里闪过无数年轻的面孔——是又一批奔赴边疆的解放军新兵。
吉普车转过山坳时，李云龙突然看见熟悉的侧影——楚云飞穿着笔挺的将官服，站在军区大院的梧桐树下等他。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同时举起右手敬礼。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当年汉江大桥上飘扬的弹痕累累的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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