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疼痛与父爱的记忆
一九八六年的秋天,我降生于这个世界。生命的最初篇章,竟是被一场剧痛深深地烙下了印记——那是我出生仅三个月时突发的疝气,一场毫无预兆的苦难,从此成为我人生记忆的起点。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人类的第一段记忆往往并不清晰。但我的确如此鲜明,如此无法忘怀。不是因为它是美好的,而是因为它是撕裂的,是彻骨的,是冰冷与炽热交织的一夜。
那时的我,尚在襁褓中。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哭喊不止,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哀嚎声几乎要撕裂夜色。而就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命运将我的父亲推上了生命的前线。
雪,下得出奇的大,出奇的急,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封存在一片混沌的白中。北方的冬夜本就寒冷刺骨,那天尤甚。父亲的脸,在昏黄灯光下,焦急得几乎变形。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我从炕头抱起,紧紧裹进厚厚的棉被,又小心地放入家中那辆最常用的交通工具——一辆木制地排车里(注:北方农村常见的人力板车)。车身冰冷,铺着一层薄布,而外面的雪却在迅速地往里钻,像冷箭般刺骨。
“咯吱——咯吱——”车轮压在新落的积雪上,发出沉闷又执拗的声音。父亲弓着背,在风雪中一步步艰难地拉着车,沿着通往县医院的乡间小路前行。脚下是厚雪,路旁是黑压压的田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的喘息声和我微弱的哭声。
我无法记清那夜究竟走了多久,只记得雪很大,风很冷,父亲的身影在风中时而踉跄,时而坚定。他的肩上,落满了雪花;他的手上,布满了冻裂的口子;他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安慰我,更像是在祈祷。
终于,县医院的灯光穿破风雪出现在前方。那一刻,仿佛希望就在前面。
医院里是另一种冰冷:白得刺眼的灯光、呛鼻的消毒水气味、硬邦邦的水磨石地面……这些陌生而冰冷的元素,成了我人生中对“医院”的最初印象。长长的走廊空荡寂静,只有父亲抱着我飞奔而过的脚步声在回响。他怀里的我,被他捧得高高的,像捧着一件珍贵的瓷器,怕一不小心就碎了。
值班的医生是一位中年人,脸色严肃,语气冷静。他检查时的动作干脆、熟练,眼神中透着一种见惯生死的沉稳与经验。听诊器冰凉的触感让我下意识地发抖,但他的镇定无形中却带来一丝安心。父亲则站在一旁,手不停地搓着,嘴唇干裂,眼神始终不曾离开我的小脸。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在地里劳作的庄稼汉,不再是那个在村口与邻居说笑的中年人,而是一个被担忧、恐惧与责任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父亲。
医生开了药,开了单,还让我们去挂水。事情似乎在慢慢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不知道那晚我最终是怎么入睡的,但我清楚地记得,父亲一首守在我的身边,一夜未眠。他的手时不时伸进被窝里摸摸我的额头,看看我是否还在发烧,是否还在痛哭。
那一夜,剧痛是背景,是冰冷的底色。然而在这底色之上,却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更加强烈、更加炽热的暖意——那是父亲胸膛的体温,是他拉车时沉重的喘息,是他踏雪而行时落在地上的一串串脚印,是他在医生面前小心翼翼的语调,是他在寒夜中用尽全力护我周全的那双粗糙却坚定的大手。
多年后,每每想起人生中最早的记忆,那夜的雪,那车的“咯吱”声,父亲的呼吸声,医院冰冷的墙壁,仍然会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那一夜,是我与这个世界真正的“见面礼”。它教会我疼痛,也教会我爱;它让我感知冰冷,也让我体会温暖。
父亲的背影,地排车的咯吱声,风雪夜的行路,那一切交织成我生命长卷中最深的一笔——不再只是关于“痛”的记忆,更是关于“父爱”最本真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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