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村小的东边新开了一家小卖部，是村主任的小舅子开的。
门面不大，一半卖生活用品，一半卖文具和零食。玻璃柜台里摆着五颜六色的圆珠笔、练习本、铅笔头，还有我从没见过的——一块淡蓝色的橡皮擦，上面印着一只笑眯眯的卡通熊。
那天是数学老师让我们交作业的日子。我写得匆忙，一道大题写错了，只好用旧橡皮改，可那块橡皮己经磨得像小指甲盖大，一擦就糊，越擦越黑。
“你这橡皮还能用？”同桌刘鹏把头凑过来看，嘴一咧，“我给你带一块新的吧，我爸刚给我买了三个。”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了一下。他说完也没真带，第二天又拿一块新的在我面前拍来拍去，说是“外地进口的，擦得干净还香”。
我笑着说不需要，回头继续用我那块掉渣的旧橡皮。心里却越来越难受。
放学路上，我特地绕到小卖部门口看了几眼，那块蓝色橡皮就静静地躺在玻璃柜最角落里，旁边贴着标签：“1角5分”。
那天下午，我在书包夹层里翻了很久，只翻出一角三分的硬币，还是以前母亲给我买红糖的零钱剩下的。少了两分。
那晚我辗转反侧，脑子里老是冒出那块橡皮的样子。干净、整齐，像我从没拥有过的某种体面。
第二天下午放学，我绕路去了小卖部。店里没人，老板蹲在门口抽烟。我站在柜台前，手贴着玻璃，眼睛盯着那块橡皮，好几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我突然看见柜台边的一个角落，掉落着一块一样的橡皮，像是被谁摸乱了掉出来的。我低头，看了老板一眼，他还在抽烟，头没抬。我心跳开始乱撞。
我脑子里“嗡”了一声。接着，我慢慢蹲下身，把那块橡皮捡了起来，轻轻地、慢慢地塞进裤兜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一只钻进猫窝的小老鼠，西周充满了不该有的味道和声音。
我快步走出小卖部，像逃跑一样，一首跑回家。
那晚我没敢写作业，坐在床沿上看着那块橡皮发呆。它太新了，太干净了，干净得让我不敢用。妹妹看见，抢过去闻了闻说：“哇，好香！哥，你哪来的？”
我抢回来放进抽屉，低声说：“别动，这是老师奖励的。”
她没再问。可我心里像被扎了根刺。
第二天一早，母亲照旧在灶前煮粥。我犹豫了好久，终于拿出那块橡皮，小心地放在桌子上，说：“妈，这个……我在小卖部门口捡的。”
母亲头也没抬，只回了句：“别人掉的，你拿回家干啥？”
我没答。母亲搅着锅里的粥，又说：“你要是真想要个新橡皮，跟我说。家里不宽裕，可一角五分的东西，妈还是能给你买的。”
我鼻子一酸，轻声说：“我不是不说，是我觉得——我们太穷了，连橡皮都得省着用。”
母亲停下动作，转头看着我，那眼神我至今记得，不怒也不慈，而是很认真地问我：“儿子，你觉得我们穷，所以不能正正当当做人了？”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她叹了口气，走过来，把橡皮塞回我手里：“去，还回去。哪怕是捡的，也不该拿。以后想要什么，跟妈说。妈不怕苦，但不想你做亏心的事。”
我把那块橡皮拿回了小卖部，装作路过，偷偷放回柜角。
路过时老板瞥了我一眼，没说话。我像卸下什么东西一样，心口轻了一点。
后来我写作业，还是用那块旧橡皮。虽然糊得厉害，但每一次擦掉笔迹的时候，我好像也擦掉了一些想占便宜的小念头。
橡皮那天没买成，却成了我心里一道印记。让我记得：做人穷点没关系，但别让穷，把你人也磨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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