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村头的知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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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村头的知了声

 

傍晚的风终于来了。

几天前刚下过一场阵雨,村里湿漉漉的,泥土的气味混着青草味,潮得发闷。太阳还吊在天边,亮得像白纸,可知了己经开始一声接一声地叫了。

那叫声不是一般的吵,是从一棵树传到另一棵树,从东边的老槐树一路传到村西头的玉米地,再从房檐底下钻进耳朵,像在喊:“热啊——热啊——别活啦——”

我一个人坐在村头石板桥边,手里拿着半根玉米秆,己经啃得精光。母亲还在地里收黄豆,妹妹回家洗脚去了。没人喊我,我也不打算回去。

这几天我心里怪怪的,说不上哪儿不对。像被什么揪着,但又说不清是饿了,是累了,还是想哭。白天在地里帮母亲锄草,晚上写作业写得眼发酸。饭是硬的,水是热的,梦是乱的。

我总觉得天上的云压得低,像锅盖。村子像一口煮不开的水,一首沉着、闷着、不响。

知了拼命叫着,好像它们比谁都着急。可我不急,我只烦。越听越觉得这个村子挤,连空气都塞满了叫声和人情味,塞得我透不过气。

对面是村西头的老柳树,树下坐着几个老人,穿着褪色的确良衣裳,拿着蒲扇,边扇边聊,声音不大,听不清内容,但我知道他们说的不是我该听的事。偶尔有人朝我这边看一眼,我立刻低头。

我不喜欢他们的眼神——那种“你还小”的意味,总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还没孵出的鸡蛋,怎么挣扎都没资格破壳。

忽然,一只蝉从柳树上飞下来,扑腾着落在我腿边。我伸手一捏,它还想挣扎,振翅的声音又急又薄,像哭。最后不动了,掉下一截翅膀,像是放弃了飞翔。

我看着它,忽然想:是不是每只蝉都想逃离树干?可它们叫了一夏天,能飞出去的又有几个?

这时,耳边响起母亲的喊声:“回来吃饭啦!”

我装作没听见,扯起地上的杂草胡乱编了几下,丢进水沟里。沟水发臭,漂着破袋子、烂皮筋,还有一只泡得发白的鞋底。

我开始想象外面的世界。

不是镇上,而是真正的“外面”——电视里播的那个地方,有高楼、有冷气、有地铁、有超市、有蛋糕店、有电动门、玻璃窗、陌生人,还有没人认识我。

在那里,没人知道我鞋带是布条搓的,没人嘲笑我作业本太脏,没人说“王老三家那小子长得像他爸,都是个犟种”。

我忽然站起来,朝村尾的小路走去。

那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通向玉米地后头,再过去就是镇上的水泥路。我走得不快,但心跳得厉害。每迈出一步,我都觉得自己像是“逃学”的人,像是即将做错事的孩子。

可我就是想走出去。

不是真的去哪里,就是想看看——看看村子后面还有什么。看看天是不是别的地方会亮一些,风是不是吹得清一点,自己是不是有别的活法。

天边染上了一层橘红,玉米地被染得通体发光,风一来,沙沙作响。我走到地头时,发现一只鸟窝掉在田垄边,里面空空的。

我蹲下看了半天。草窝里没有蛋,也没有鸟,只有几根黑羽毛,像是仓皇离巢时落下的。忽然之间,我鼻子一酸——那只小鸟是不是也怕?可它终究还是飞了。

我没继续往前走。

不是因为不敢,而是突然明白,路在哪儿不是最难的问题,难的是你有没有一双能走出去的脚。

我转身回家,天色己经灰了。

母亲站在灶前,锅里咕嘟嘟煮着稀饭,灶火把她的脸映得发红。她听见我进门,没回头,只说了一句:“你又去哪鬼混了?”

我没回答,坐下吃饭,一口接一口。

桌上放着一只煮裂的鸡蛋,碗边是刚腌的黄瓜条。妹妹伸手抢蛋,被母亲打了一下手:“是给你哥的,他今天干得多。”

我没说谢谢,只把蛋剥开,分了一半给妹妹。

饭吃完了,天也黑透了。

那晚我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知了一声一声,一首叫到半夜。那叫声从烦变成了空,从空变成了远,最后像一种回音,一首在我心里回荡——

“你得走出去。”

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但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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