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片刻还是敲响了孙老师家的门。王妈得知我的来意后把我领进房内。
我边走边左顾右盼，孙老师家里实在精致典雅。
堂中央悬吊着一大盏水晶灯，每一颗水晶都璀璨闪耀，竟不染一丝灰尘。会客厅摆放一套巴洛克风格的沙发，沙发前面是一张巨大的大理石茶几，上面摆放一只瓷瓶，瓷瓶里还插着几朵黄白相间的鲜花。白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应该是临摹伦勃朗《夜巡》。木质红棕色地板刷有木蜡油，锃光瓦亮。
和地板同样颜色的实木楼梯通向二楼。每踏一阶台阶，鞋子碰撞木梯就发出沉闷的空咚声。
站在紧闭的孙老师卧室房门前，王妈轻轻叩三下门：“小姐，您的学生来了。”
咔哒一声门被打开，身着绛红色长袍睡衣的孙老师站在门后，气若游丝低语道：“陆海林同学？有什么事吗？”
她愈发消瘦了，深红的衣服包裹着身体，显得脸更加惨白，像一副支撑着衣服的骷髅衣架。
嘴唇也不再红润，透露出乌紫，让我有点担心她的健康。
孙老师把我领进房间，吩咐王妈准备壶茶和点心小食等会拿进来。
我走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椅子旁的小圆桌上摆放着一瓶空红酒瓶和一只高脚杯，高脚杯里还剩半杯没喝完的红酒。
即使开着窗，房间里还是弥漫着红酒与香奈儿5号香水混合的味道。
孙老师揉了揉己经齐胸的头发，讪讪笑一：“见笑了，心情不是很好，所以……”
“我理解的。”曾经夏静瑜离开我的时候我酗酒还要厉害，整天沉迷酒精麻痹自己不愿醒来，比现在的孙老师还要不体面。
孙老师坐在桌边另一张椅子上，闭着眼睛，手肘支撑在桌子上，手指按着太阳穴一首柔圈，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怎么了吗？是……需要钱吗？”
我摇摇头，刚想张嘴，话就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嗯？”
思考片刻，我说：“医院费用老师之前己经帮我们解决了，也没有别的大开支。现在我和梁文军打短工挣的钱挺多的，己经足够给萍萍买有肉和鸡蛋的营养餐，老师不用操心。”
“你们仨感情真好，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因为萍萍是我很重要的亲人，我不能看她有事。”
“亲人？”
“是。”
“我没听柳萍萍同学说过你们是亲戚啊，我看她对你的感觉好像不一般……”
“老师你误会了，其实……”
我没说完便被孙老师摆摆手打断：“那确实是老师误会了，老师可能以为青梅竹马感情好的都像我和白先生那样。”
“老师，白先生他……”
“他啊……不提他了。”孙老师苦笑，拿起空红酒瓶往杯子里倒，没倒出一滴酒，便放回去。捻起高脚杯脚，轻晃剩下的半杯红酒。
“他己经另寻新欢，所以寄给我那封信，便是跟我分手。
“如果不是公园偶遇，我就会永远蒙在鼓里，不会知道他为什么不等我回城。我从高中时期便喜欢他。我苦苦哀求我父亲，求他找教育部门和革委会，让他们推荐我们俩上同一所大学，不然我就不去上学。
“上了大学后我鼓起勇气主动追求他。也许是我为他所做的感动了他，他答应和我在一起。本想大学毕业后我们留在城里工作，不久就结婚。没曾想我要响应知青上山下乡号召，调到西山村支教，一去就是两年，两年间我都没回过溯川市。
“我们经常互通信件，只有过年时我会去村里大队部那借电话打到他的厂里，跟他说说话，听听他声音，虽然只有几分钟但也结了相思之苦。
“几个月前他回信时间变很长了，当时我虽觉得奇怪，只当他工作太忙。
“我从没想过他会移情别恋……
“我高估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原来再深的感情都敌不过距离……”
她掩面哭泣，每一声抽泣都越来越嘶哑，不知这些日夜她哭了多少回。她眼睛己经哭得浑浊，眼皮垂塌，神态完全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了。
我有些心疼，想安慰她：“孙老师，其实不是那样的……”
“这几天我父亲给我安排去见副市长的儿子。以前的我坚决不会听从父亲的安排，现在不是这样了。以前父亲极其反对我和白先生在一起，或许我父亲从来都是对的……”
“那你去见副市长的儿子了吗？”我问。
“见了，很好，一表人才，谈吐得体，还在文化局工作，是个难得的优秀青年。”
“你会喜欢他吗？”
“他很优秀，我父亲说我们门当户对，非常合适。我想，如果将来嫁给他，我的生活应该会过得很好。”
“我们约在溯川大饭店吃饭。他很绅士，帮我点餐、倒红酒。吃完饭后他带我去市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叫《祥林嫂》。送我回家时，还给我送了本书当礼物，就是那本。”她指了指摆在床头柜上的一本书，“《老人与海》的英文原作。”
“我对他挑不出毛病。我应该放下白先生，接受他。”孙老师轻抿一口红酒，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力又无奈。
确实如白先生所说，带着恨可以很容易放下原来的感情去接受新恋情。
但如今听她这么说，我开始犹豫要不要说出白先生患病命不久矣的事实。
我本意是想让孙老师好好去陪白先生生命最后一程。
可是如果我将白先生始终没有背叛他们之间的感情告知孙老师，以孙老师的性格一定会不离不弃，对亡人念念不忘，她根本不可能再开始新的生活。
我把孙老师手里的红酒杯拿起来一饮而尽，说：“老师，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我握住孙老师那只苍白又嶙峋如山石的手，这么炎热的天，她的手却冷如冰块。“我知道我现在，你们看我都只当是个小孩。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不过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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