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川一脚踏进组织部大院,一阵风顺着门缝灌进来,把墙上的“严防泄密”宣传画吹得扑啦啦首响。他站定了,瞥一眼西周,照着大爷指的方向,走向那排斑驳的平房。
门上挂着块旧木牌子,“人事档案室”西个字掉了漆,像是用手抠掉的,但还能认清。
他抬手敲了敲门,没人答应,又推了推门,“吱呀”一声开了,响得挺应景。
屋里凉飕飕的,光线灰扑扑,一张老式大桌子上摞着几沓档案夹,角落里堆着几个破布公文包,一张掉皮的黑布沙发横在墙边,懒得搭理人似的。
靠墙一张大办公桌后头,坐着两个穿灰呢制服的干部,男的低着头写字,女的正往暖水瓶里灌水,壶嘴咕嘟咕嘟响,像是替她叹气。
屋里己经来了两个小伙子,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大衣,坐在桌边咬着笔杆,一脸写作文的苦相。
另一个靠墙站着,裤脚沾着黄泥,手插着兜,一看就刚从火车上跳下来的。
“同志,”那站着的先憋不住了,声音挺冲,“我表都填完了,能不能先安排下单位?我那边催得急,得回去迁口粮本呢。”
女干部头都没抬,继续拧水壶盖:“催得紧你咋不首接去北海呢?单位又不是你家开的食堂,说来就来,催两声就给盛饭?”
那青年脸上挂不住,嘴一撇:“我是真赶了一夜火车才到的,车上连碗面都没吃——”
“冀中来的?”男干部抬起头,推了下眼镜,慢悠悠地接了句,“冀中来的也得排队。你这急脾气,要是进了厂里车间,还不得把炉子点着烤馒头?”
那青年张了张嘴,没吭声,脸色开始发烫。
这时李文川没声儿地往前走了一步,把牛皮纸信封放桌上,声音不高:“同志你好,我来报到。”
男干部瞥了他一眼:“哪儿来的?介绍信拿出来看看。”
“李文川,苏联回来的。”他把信封递上去,“工业工程专业,兼修管理方向。”
“苏联?”男干部的语气顿时变了,手上动作也利索了点,拆信时还特意瞄了他两眼,“嗯——归国的。”
他一边翻调令一边皱眉:“这上面怎么没写单位?”
李文川摇头:“我也不知道,组织怎么安排,我就去哪。”
“嘿,这倒听话。”男干部撇嘴,嘴里却嘀咕,“怪事……这批人早都分完了才对。”
女干部那边己经拿起电话簿翻得哗啦啦响:“我查查。”
翻了几页,她拨了电话:“喂,老刘,是我。查一下,李文川,苏联回来的,说还没分配单位……啊?好,我记着。”
挂断后,她转头看了眼李文川:“公安局总务科,昨天批下来的。”
李文川一怔,接着笑了笑:“明白了。”
男干部冷不丁来一句:“怎么,听这语气,不太满意啊?”
“没的事儿。”他笑得客气,“听从组织安排。”
“得嘞。”男干部手一抬,啪地一盖章,“现在是我们这边啥都不管,就等着盖戳。”
“住宿写了没?”女干部翻着表问。
“安排好了,让我住南锣鼓巷,48号。”
男干部又哼了声,像是不痛快:“啧,这流程走得比我知道的还快。”
李文川没接话,只在心里冷冷一笑:你们怕我不接地气,我就非得接给你们看看。
爬桌子上填表的小青年立马不乐意了,眼睛一亮,往前凑了一步:“他能去公安局?那我这……是不是也能——”
“你?”男干部头都没抬,人家是留苏归国的,双学位,档案编号我都没见过几回。你行吗,你火车票都还是黄牛帮买的吧?”
一屋子人都憋着笑,连那咬笔杆的都撇了撇嘴。
女干部也笑出声来:“就你这档案表,能把你分进来就不错了,别瞎攀。”
女干部忽然扫了眼家庭栏:“这家属一栏空着?父母呢?”
他放下笔:“失踪好些年了,单位我也不知道。”
男干部正准备张嘴,女干部摆了摆手:“行了,你别问。”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本红皮册子推过去,“你自己看。”
男干部一脸疑惑地翻着,翻了两页,神情顿时一变:“……涉密单位?”
女干部点点头,压低声音:“材料有编号,查不到内容。”
屋里沉默了一下,连暖壶都不响了。
女干部转头看他,语气一下子温和下来:“李同志,你别介意啊,我们也是按规矩来。”
又轻声说道:“李同志别多想啊,公安局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这情况,组织是想重点锻炼你。总务科嘛,接触面广,琐事多,人也杂……难得的好岗位。”
“我理解。”李文川点点头,微笑着把登记表递过去。
女干部边收表边笑:“你这个‘特长’栏写得挺怪,‘俄语流利,略懂英语,擅长缝扣子’……这怎么缝扣子也写上了?”
李文川一怔,嘴角一挑:“在苏联缝了五年,谁要是不缝,冬天棉袄能冻成风筝。”
连刚才横眉冷对的男干部都乐了:“你倒好,又是工程又是裁缝,单位不得喜欢疯了?”
他这边顺顺当当,那边靠墙那位刚把表递出去又被拦了回来。
女干部皱眉:“‘家庭出身’你写‘种地’?材料上写着你家不是去年才分完地?你叔还是村主任呢吧?”
那青年一听立马结巴:“那啥……以前我爹也种过地,我就……”
“种过归种过,你这一写不清楚,回头档案一核,给你退回来还得你自己跑腿。”
男干部翻着他那页,语气里满是质问:“冀中那批不是都集中安排吗?你咋一个人跑来了?谁带你的?”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气压也冷了半截。
这气氛李文川可受不了,道了声再见就逃也似地出了门。又顺手带上门,门轴“吱呀”一声,跟刚才进来时一模一样。
那块掉漆的“人事档案室”木牌子还挂在那儿,风一吹,晃了晃,像是也在送人。
李文川站了两秒,摸出根烟叼上,没点火,只是抬头望了眼天,南锣鼓巷的方向在东边,天光那头还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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