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罐头香,门口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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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罐头香,门口冷

 

李文川站在街口发愣。

他肚子咕咕叫得像打鼓,随后吸了吸鼻子,鼻腔里残留着昨晚罐头的味道,那香气还在脑子里盘旋。香得像过年,可惜,罐头吃完了。

北平早晨没什么“早点摊”可言,老百姓讲究“开锅”,有的是蹲灶台煮红薯粥的,有的是去厂里食堂领早饭的。李文川还没分配,也没地儿蹭,他只能自己解决。

转过两个路口,他看见一家熟悉的“国营门市部”,门边立着个木牌子,上头粉笔写着:“今日早饭供应:玉米糊、小米粥、窝窝头(限2)。”

售饭窗口在门市部外墙上挖了个洞,热气往外扑,玻璃上全是雾气。几个上班族模样的人排着队,手里提着搪瓷碗,有的还拎着厂牌、工具包。

“这天儿,得先来点热的暖身子。”李文川心说。

他前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唉,东厂那锅炉这月煤配得少,说不定又得停产。”

“我家那口子前天还说,整天喝稀的,一顿能跑三趟茅房,净蹭单位纸。”

“哈哈哈,那你们家这月厕纸票得留够。”

李文川听着,嘴角抽了抽。老百姓的幽默感,总能在艰难里生根发芽。他倒不是怕饿,而是怕嘴馋。昨晚那口罐头真不该当宵夜,留着早上吃,至少能配窝头沾着汁。

前头人走了,轮到他。窗口那女服务员扫了他一眼,见他穿得像个正经人,语气都和气几分:

“要啥?”

“玉米糊一碗,窝窝头俩。”

“糊糊不收票,窝头得票,一两西一只,掏票吧。”

李文川把粮票掏出来递过去,外加八分零钱现金,动作干净利落,像练过似的。

“咸菜呢?”

“免了。”他想起那口“电线味儿”的咸菜,果断拒绝,“我牙口不好。”

食堂不给坐,只能站着。他靠着墙边小桌,把窝头放碟子里,咬下一口,面发涩,掉渣,得配着糊糊往下咽。

窝窝头一进嘴,他就想起昨晚那黄澄澄的罐头,那才叫人吃了心眼子都顺。

旁边几个老太太蹲着吃饭也没闲着。

“这糊糊今天还行,起码稠点。”

“你甭夸,明儿就稀了,跟上礼拜似的,一吹能冒泡儿。”

听着别人的对话李文川叹了口气,小声嘀咕:

“罐头啊罐头,你就是太少。”

李文川吃完饭,顺着街角往西北走。

天越来越亮,街头人多了起来。有人推着架子车,有人挑着粪筐,也有人提着个饭盒往单位方向小跑,步子快得像天要下饺子似的。

一路顺着地上的水泥砖走来。初春的北平,冷还在,风里裹着点儿煤灰味和土腥气。街边柳条才冒尖,地上没雪,泥还潮,路口还看得见一滩滩洒出来的煤水。

他拎着介绍信,照着地址拐了两个弯,终于在一堵红砖墙前停下脚步。

墙不高,顶上嵌着一块黑底白字的木牌子:“组织部”。

门口的铁门合着,只开着一扇小门。左边贴着两张布告,一张是“干部调配须知”,另一张是“保密守则”,字都写得端正,泛黄的纸角被风吹得轻轻卷着。

李文川刚想抬脚迈进去,门房里传来一声:

“哎哎哎,小伙子,站住!”

声音不大,准头却很准。

他一回头,就见门房窗户边坐着个戴棉帽的大爷,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呢大衣,手里捧着个搪瓷茶缸,脚边靠着个老旧火炉子,噼里啪啦地烧着煤饼。

“这地儿你随便进啊?”大爷站起身来,眼神警觉得像个放哨的,“干嘛的?”

李文川立马站住,笑着点头:“大爷,您好。我是来报到的,有介绍信。”

大爷走出来几步,站到门口,扫了他一眼:“你是哪儿调来的?”

“归国支援建设的,组织分配的。”

“介绍信呢?”

“带着。”李文川从怀里摸出信封,双手递过去。

大爷却没急着接,先抬了抬下巴:“你祖上干嘛的?”

“啊?”

“祖上!干啥的?有地主成分没有?有没有历史遗留问题?爷爷抗战打过仗没有?杀过小鬼子没?”

李文川一愣,心说您这是招人还是清查户口呢?脸上却还笑着:“都没问题,组织审过了。”

“组织审的我信,但我这人就是习惯多问一句。”大爷终于接过信,眯眼看了几秒钟,指头在钢印上蹭了蹭。

“大爷您贵姓啊?”李文川递烟试图套个近乎。

“姓田,”老头对递烟这一套似乎很受用。

“前两天也来个小子,说他是支援来的,还扛了个煤球炉子,嘴比你还甜,结果一查,是过来偷煤的。”

他把信合上递还回来,语气缓了点儿:“去吧,左边那排房,第三间屋,门上贴着‘人事档案’,找登记的人说清楚。”

“谢谢您,田大爷。”李文川笑着接过信。

他刚迈步,田大爷又开口了:

“记住啊,别东张西望,里头有正事,不兴乱晃。”

“好嘞,大爷您歇着。”

“哎,好嘞!”大爷立刻接了一句,声音脆生。

李文川步子一顿,心里咯噔一下,回头试着问:“田大爷,那我进去后找不到人,能再回来问您吗?”

大爷抬头看他,眉毛动了动:“啊?你说啥?这风大,耳朵不太灵!”

“我是说要是没找着人,能不能——”

“好嘞好嘞,你走吧。”这次倒是听见了,但显然不打算答了。

李文川眨了眨眼,笑了笑,没再多问,转身进了门。

李文川刚走到院子中央,还没摸清楚东南西北的方向,背后忽然传来一嗓子:

“哎——小李!”

他停下,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是大爷又坐回马扎上了,茶缸搁在膝头,两眼还盯着他,像刚刚那会儿啥都没说完。

“嗯,田大爷?”

老头抬了抬手里的茶缸,语气慢悠悠的:“别的我不多说……就一句,喝凉水当心牙。”

李文川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下巴:“……啥?”

“你听见就行,记着就好。”大爷挥挥手,低头又嘬了一口茶,茶水冒出热气,把他眼角的纹路都晕开了。

李文川看了几秒,没再追问,转头往里走。

他忽然觉得这组织部的门,不只是个门,更像个槛。

进来了,得熬;

熬过去了,才知道这话——到底是提醒,还是劝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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