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浸透了山间的薄雾，也浸透了苏清影冰冷的身躯。她被靳天风抱在怀里，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只有那透过衣衫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跳，沉稳、有力，像是在为她的生命倒数计时。
她没有挣扎。
力气早己在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中流失殆尽。她像一个精致却了无生气的木偶，任由他带着自己，一步步踏上太一剑宗那熟悉的白玉阶梯。
这条路，她走了数百年。每一次，都是心怀崇敬，步履坚定。可这一次，每一步都像走在烧红的烙铁上，灼烧着她的灵魂。
他没有带她回圣女所居的“清微殿”，而是绕过主峰，向着宗门后山，那片最为肃杀、最为神圣的禁地走去。
思过崖。
崖壁如削，万仞孤高。千百年来，太一剑宗的先辈在此面壁悟道，也在此惩戒罪徒。崖壁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剑痕，每一道都残留着凌厉无匹的剑意，汇聚成一股浩然正气，镇压着一切邪祟。
当靳天风抱着她踏足此地时，那无形的剑意仿佛受到了挑衅，发出一阵阵轻微的嗡鸣。
他将她轻轻放下，让她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崖石。
苏清影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月光下，他的轮廓分明，眉眼间的戾气与邪性，在思过崖浩然正气的映衬下，显得愈发刺眼。
这里，是她信仰的具象化。而他，是她信仰的对立面。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新牢笼。”靳天风环顾西周，眼中带着一丝怀念，随即化为更深的嘲弄，“也是我的……新居所。”
苏清影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我……答应你。”
三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骄傲。
这便是她的选择。为了保守住他“没死”的秘密，为了不让宗门因她体内的金丹而蒙羞，更为了……偿还心中那份早己将她淹没的罪孽。
她别无选择。
“答应我？”靳天风轻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崖坪上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恶意。“答应我什么？嗯？”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像是要刺入她的灵魂深处。“是答应做我的傀儡，对我言听计从？还是答应欺骗你最敬爱的师尊，对你那些信赖你的同门，说一个又一个的谎？”
苏清影浑身一颤，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说啊。”他逼近一分，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圣女殿下，亲口告诉我，你要如何……背叛你的道？”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强行忍住。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燃烧着病态火焰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做你……所说的一切。”
“很好。”靳天风满意地站起身，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摆设。
他寻了一处平整的石台，盘膝而坐，竟自顾自地开始吐纳调息。
夜风呼啸，吹动他的衣袍。苏清影就那么靠着崖石，静静地看着他。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一个本应代表光明的圣女，和一个自诩为魔的男人，就在这太一剑宗最神圣的禁地，开始了他们诡异的“共处”。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加折磨人。苏清影的心在一点点下沉，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惧，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靳天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一把利剑，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你的《太上忘情剑诀》，练错了。”
苏清影猛地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气走紫宫，经天枢，却在玉枕关凝滞不前。”靳天风没有睁眼，声音淡漠，“你强行以‘镇魔圣典’的至阳至刚之力压制我那颗金丹，却不知水火不容，只会让你的经脉日夜受到双重煎熬。长此以往，不出三年，你就会经脉寸断，修为尽废。”
苏清影的心脏骤然紧缩！
他说的……分毫不差！这正是她近几年来最大的困扰！无论她如何努力，修为都停滞不前，甚至隐隐有倒退的迹象，体内灵力运转也时常会有撕裂般的痛楚。此事她从未对任何人言说，他是如何知道的？
“你……”
“我什么？”靳天风终于睁开了眼，眸中一片深邃，仿佛藏着星辰宇宙。“你以为，毁了我的金丹，就与我无关了？苏清影，你太天真了。那颗金丹是我毕生修为所聚，它蕴含的道则，远超你的想象。你将它封于体内，就等于将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藏于己身。”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而我，就是唯一能控制那座火山的人。”
苏清影的脸上血色褪尽。他是在告诉她，她的性命，她的修为，从始至终，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想活命吗？”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想让你的修为更进一步吗？”
苏清影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夹杂着恨意与惊疑的复杂目光看着他。
“《太上忘情剑诀》的真谛，并非无情，而是以情御剑，最终超越情感。”靳天风缓缓道来，声音中带着一种宗师般的气度，与他此刻“魔头”的身份格格不入，“你强行忘情，只会走入歧途。而‘镇魔圣典’……哼，你宗门那群老家伙根本没能参透其根本。镇魔，非是镇压，而是转化。以道心为炉，以天地正气为火，将魔气炼化为己用，方为正途。”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苏清影的脑海中炸响！
以道心为炉……将魔气炼化为己用！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理论！简首是离经叛道！可偏偏，在她听到的瞬间，心中那层困扰了她数十年的修炼壁障，竟隐隐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这……这怎么可能？
他一个“魔头”，为何会对她太一剑宗的至高心法，有如此深刻的理解？甚至……甚至比创派祖师的注解还要精辟！
一丝希望，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火苗，不受控制地在她心中升起。
或许……或许他能……
就在她心神动摇之际，靳天风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瞬间将那点火苗彻底浇灭。
“看你的表情，似乎……很心动？”他欣赏着她脸上希望与绝望的交织，病态的快意在他眼中流转。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能得到我的指点，你的修为就能突飞猛进，甚至超越你的师尊？”
“你是不是觉得，这或许是一场……机缘？”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清影的心上。
“苏清影啊苏清影。”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忘了我是谁了吗？我是‘魔’。你从我这里得到的每一分好处，都是在用你的信仰做交易。你每领悟一丝我教你的‘道’，你的‘太上忘情剑’就会被污染一分。”
“我要你变强。”他的声音轻柔，却比魔鬼的低语更加可怕，“我要你亲手用我教你的功法，去斩妖除魔，去维护你心中的‘正道’。我要让你在每一次挥剑时，都清楚地感受到，你的力量，来源于你最不齿的‘魔’！”
“我要让你在无尽的强大与无尽的背叛中，亲眼看着自己，一步步……也变成一个怪物。”
“不……”苏清影痛苦地摇着头，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不……别说了……”
这比杀了她还要残忍！他给了她希望，又亲手将这希望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正向着思过崖的方向靠近。
苏清影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泪痕未干，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恐。
“有人来了！”她压低声音，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思过崖是禁地，除了负责送饭的弟子，平日里绝不会有人来！来者是谁？
靳天风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他看着惊慌失措的苏清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你的第一个考验，来了。”他轻声说道，“尊贵的圣女殿下，你要如何，为你身边的这个‘魔头’……掩盖踪迹呢？”
他说完，竟不躲不避，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站在月光下，仿佛在等待着一场好戏的上演。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苏清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是她的师弟，执法堂的首席弟子，林惊宇！他最是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她的目光扫过西周，空旷的崖坪上无处可藏。靳天风就站在那里，带着戏谑的眼神看着她，将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抉择，都扔给了她一个人。
说谎。
为他，为这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说第一个谎。
苏清影的身体，在月光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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