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草、山兔与伪善
三天。王癞子给出的期限,像悬在头顶的铡刀。破屋里,夏青云坐在土炕上,借着从破窗棂透进来的月光,反复打磨着几根削尖的木刺。这些木刺,是他为后山更深处的陷阱做的准备的。空气里是草木灰和泥土,还有一丝指尖被木刺划破后渗出的淡淡气息。
他需要钱,需要能堵住王癞子那张贪婪之嘴的东西。陷阱,是他唯一能想到、风险相对可控的途径。普通的野鸟、松鼠,价值太低。他必须冒险去后山深处、野兽更活跃更危险的地方,才有可能捕获到值钱些的猎物,比如……肉质更肥厚、皮毛也能换几个铜板的山兔。
当然,夏青云也知道,在没有合适翻身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隐忍。
天刚蒙蒙亮,一层灰白薄雾还笼罩着青牛山。夏青云背着一个小巧坚韧的藤筐,装着削好的木刺、坚韧的兽筋绳、小包磨得极其锋利的石片,以及硬得硌牙的粗粮饼子。他穿着旧衣裤,脚上是自制的树皮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村子,融入晨雾。
后山他并不陌生。十年来,为了生存,这里的每一条小路、每一片林子、哪里有水源、哪里野兽常出没,都烂熟于心。今天,他要去的是靠近“禁地”边缘的一条隐秘兽道。村民们口耳相传,那里偶尔会有山兔出没,但也更靠近“熊山君”活动的范围。
熊山君。这个名字在青牛村有着绝对的威慑力。它好像并非真正的妖物,有人说是一头活了不知多少年、体型庞大屋、皮糙肉厚的铁甲熊。它盘踞在后山深处一片陡峭的崖壁洞穴中,被村民们视为山神的化身和恐惧的具象。每年秋收后,村里都要献上谷物和宰杀的牲畜,供奉在特定的山口,祈求它不要下山为祸。几年前……夏青云的思绪在这里猛地强行掐断。那件与熊山君有关的“往事”,带来的教训太过惨痛,是他对村民彻底心寒的关键之一,也是他此刻对这条兽道格外警惕的原因。
他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茂密木丛中,身体压得极低,轻得像踩在棉花上。锐利的目光如扫过每一寸土地:草茎折断、新鲜的粪便、泥土上的爪痕……经验丰富,追踪着猎物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一条相对明显通往更深处的兽道旁,他发现了属于山兔新鲜的细小足迹和几粒粪便。夏青云精神一振,立刻着手布置陷阱。利用兽筋绳、木刺和几块巧妙地卡住的石头,设置了一个触发式的“地刺陷坑”。这陷阱更隐蔽,杀伤力也更强,一旦猎物踩中,尖锐的木刺会从下方立刻弹射而出,瞬间刺穿猎物的身体。
布置好后,他并未离开,而是退到不远处一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后面,借着茂密的植物隐藏身形,耐心等待。时间一点点流逝,山林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饥饿感阵阵袭来,他掏出硬饼子,小口小口地啃着,不发出任何声响。
不知多久,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传来。夏青云立刻屏住呼吸,身体纹丝不动,眼睛透过缝隙,死死盯住陷阱的方向。
一只灰褐色的山兔,警惕地竖着耳朵,一蹦一跳地沿着兽道过来。走走停停,不时抬头嗅闻空气。就在它的前爪即将踏上陷阱触发点的瞬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停住,后腿一蹬就想跳开!但己经来不及。
“咔哒!” “噗嗤!” 一声轻脆的机括声响!紧接着是利物刺入皮肉的闷响!
山兔发出一声短促且凄厉的尖叫!一只后腿被两根尖刺狠狠贯穿,牢牢钉在了原地!它拼命挣扎,却只是徒劳无功让伤口撕裂得更大,瞬间染红了它灰色的皮毛和下方的泥土。
夏青云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从藏身处窜出,动作迅捷无声。在受伤的山兔试图用牙齿啃咬木刺或绳索之前,己经精准地一手捏住山兔的脖颈,另一手握住石片,对着山兔的颈部动脉干净利落地一划!
温热的鲜血喷溅出来,山兔的挣扎迅速微弱下去后,最终停止抽搐。夏青云快速解下兽筋绳,拔掉木刺,将这只足有七八斤重的山兔塞进藤筐,然后用提前准备好的干草和树叶盖住,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正当他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兽道更深处。那里,雾气更浓。一丝若隐若现极其淡雅的异香,与泥土草木的腥气,一切钻入他的鼻孔。这香气……不同寻常!
好奇心战胜谨慎。夏青云猫着腰,沿着兽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潜行了几十步。前方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兽道的尽头,是一小片被树木环绕、相对平坦的洼地,一株奇异的植物在晨光中静静生长。一尺来高,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碧玉色,茎秆笔首,顶端托着待放的花苞,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淡乳白色光晕在周围环绕。
那股香气,正是从这花苞中散发出来的。
“灵草!” 这个词瞬间跳入脑海。虽然从未见过,但村民口中关于“仙草”、“灵药”的传说,以及这植株迥异的形态和异香,无不昭示着不凡!若能得此物……
然而,他眼中的激情瞬间被浇灭。就在那株灵草下方,松软潮湿的泥土上,赫然印着巨大无比的掌印!掌印五指分明,前端是几个深陷下去的坑洞,似乎比成年人的头颅还要大上一圈!掌印周围,散落着几根粗硬如钢针的黑色兽毛,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浓烈的腥臊。
熊山君!这绝对是那头巨熊的痕迹!而且看这掌印的新鲜程度,它开的时间绝不会太久!它显然将这株灵草视为了自己的禁脔,在此守护!
洼地里的泥土因为雨水和熊掌踩踏,异常泥泞湿滑。夏青云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踏入这片区域,留下任何一点气味或痕迹,都会被那头嗅觉灵敏的凶兽察觉!以他凡人之躯,面对熊山君,下场只会比那只山兔更惨百倍!
“贪婪是寻死之道。” 夏青云对自己冷冷告诫。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不再看那的灵草。他记住了这里的位置——特征、灵草的形态、掌印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路,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小心翼翼地退去,仔细清理掉留下的任何痕迹。
接下来的两天,夏青云不知疲倦,在后山外围活动。他避开了熊山君领地的危险区域,凭借着过人的耐心和精心改良的陷阱,又成功捕获了两只体型稍小的山兔和一些野菌。他将三只山兔剥皮、放血,兔皮小心鞣制晾干,兔肉则用粗盐腌制,烟火熏烤成便于保存的肉干。
第三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夏青云背着藤筐,装着三块熏好的、散发着烟熏兔肉干,走向了王老五的肉铺——王癞子家。
肉铺前是浓重的血腥味和生肉的腥臊气。王癞子正光着膀子,用一把厚重的杀猪刀剁着一扇猪排,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一股蛮横。看到夏青云,他便停下动作,将沾着血沫的杀猪刀往案板上一剁,斜睨着眼:“哟,夏哑巴,钱凑齐了?”
夏青云低着头,将藤筐放在地上,掀开盖着的干草,露出几块黑红油亮分量十足的兔肉干,低声道:“王大哥,我实在凑不齐钱。这是我这几天在后山打的山兔,熏的肉干,算是我的一点心意,顶那两只鸡……您看……”
王癞子看着那三块上好的兔肉干,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他脸上贪婪之色更浓,非但没有丝毫缓和,反而一脚将藤筐踢翻,肉干滚落在地,沾满尘土。
“呸!几块破肉干就想糊弄老子?”王癞子指着夏青云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要的是铜板!真金白银的铜板!你这点破肉,顶多值二十个铜板!还有八十呢?拿不出来是吧?好!老子这就带人去拆了你的破屋!兄弟们,抄家伙!” 他吼着,就要招呼旁边同样在收拾摊位的跟班。
周围一些村民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远远地驻足观望,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夏青云看着这一切,心沉到了谷底。他当然知道王癞子的无耻和贪婪。示弱和妥协,在这恶棍面前,只会被视为软弱可欺!冰冷不受控制地在他胸中翻腾,“王癞子,总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住手!王癞子!又在胡闹什么!” 一个略显威严的声音响起。人群分开,一个穿着新绸布褂子、头发花白、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此人正是青牛村的村长,李守仁。
王癞子见状,气焰收敛了几分,但还是梗着脖子:“村长!您来得正好!这小子偷我家鸡,欠钱不还,还想拿这点破肉糊弄我!我正要找他算账呢!”
李守仁捋了捋山羊胡,目光扫过地上,又看向低着头显得格外单薄无助的夏青云,脸上露出一副假意痛心疾首:“唉,青云娃儿,你说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偷鸡摸狗,可不是好品行啊!” 他不问缘由,首接给夏青云定了性,语气里满是“长辈的失望”。
夏青云心中冷笑,”好一个品行“面上却把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假装声音带着“哽咽”:“…村长…我…真没偷…这兔肉…自己打的…想赔给王大哥…”
“哼!他自己都承认是赔的了!就是偷鸡心虚!”王癞子立刻抓住话柄大喊道。
李守仁摆摆手示意王癞子稍安勿躁,然后走到夏青云面前,用一种看似语重心长、实则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青云啊,王癞子说你偷鸡,有人证。你呢,虽然不承认,但也拿不出没偷的证据。这事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不管怎么说,你拿东西赔他,也算是知道错了。” 他巧妙地模糊了“赔”与“认罪”的界限,引得周围人面面相觑。
“这样吧,”李守仁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转向王癞子,“癞子,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别太为难这孩子了。他一个人也不容易。这兔肉干,就算他赔你的损失了。这事,就这么了了,如何?”
“什么?就这么算了?”王癞子眼睛瞪得溜圆,“村长,他可是……”
“嗯?”李守仁山羊胡微微抖动,脸色一沉眼神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怎么?我李守仁在青牛村说话,不管用了?”
王癞子被村长看得心里一突。他混,但也知道村长在村里积威甚重,背后似乎还有在镇上做小吏的亲戚撑腰,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他看了看地上的肉干,虽然沾了脏,但洗洗,分量还是不少。再纠缠下去,他王癞子未必能讨到更大便宜,还可能得罪村长。
他眼珠转了转,随后便骂骂咧咧地弯腰去捡地上的肉干,不甘心地啐了一口:“行!看在村长的面子上,这次就算了!不过夏哑巴你给老子记住,再有下次,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那破屋!”
李守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仿佛做了一件善事。他拍了拍夏青云瘦削的肩膀,语气温和:“好了,青云娃儿,这儿事情村长帮你解决了。以后要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你爹娘在天之灵,也盼着你好啊。” 他提到夏青云的父母,语气唏嘘,眼神却飞快地扫过夏青云低垂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夏青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更低微感激的道:“谢…谢村长做主…”
“嗯,回去吧,天快黑了。”李守仁挥了挥手,打发他离开。
夏青云默默捡起空藤筐,在村民同情或漠然、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村尾那间破败的土屋。
首到关上那扇歪斜厚重的木门,隔绝了所有视线,夏青云脸上那副懦弱、感激、劫后余生的表情才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丝深藏。
李守仁?主持公道?夏青云心中冷笑。他永远忘不了,十年前父母惨死后,这位“德高望重”的村长,是如何第一时间带人“帮忙”收敛父母遗骸,又是如何“好心”地提出,怕他年幼守不住家业,提议由村里“代为保管”待他成年再归还的丑陋姿态。若非当时一些村民对村长吃相太难看也略有微词,再加上重伤的张婶挣扎着爬到他家门口,死死抱着门框用尽最后力气嘶喊“谁敢动夏家娃儿的屋,老婆子做鬼也不放过他!”,恐怕这唯一的破屋,十年前就不姓夏了!
这位村长,贪婪藏在伪善的面具之下,手段比王癞子那种明抢高明,也更难防!今天看似解围,实则坐实了夏青云那未曾明判“偷鸡”的嫌疑,“赔偿”了王癞子,还赚足了“主持公道”、“爱护孤幼”的好名声。而王癞子,得了实惠,也出了气,对村长更多了一分敬畏。
一石数鸟,好算计。
夏青云走到屋内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桌旁坐下。桌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凉水。他端起,却没有喝。月光从窗照进,落在他冰冷的眸子里。
王癞子的威胁暂时解除,但只是饮鸩止渴。李守仁的伪善,如同潜伏的蛇。
后山那株灵草,巨大的诱惑下,也是致命的陷阱。熊山君的阴影,压在心头。
他着粗陶碗冰凉的边缘。示弱、妥协、依赖他人的善意,都是死路。在这步步荆棘的世界里,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头脑和那把磨得无比锋利的石片。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显得这破屋更加孤寂清冷。
夏青云将碗中的凉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浇不灭心中那簇因屈辱和不甘。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后山的轮廓。那株灵草的淡光,似乎还在他眼前闪烁。
风险与机遇并存……他需要更计划周密。计划能绕开熊山君、安全取得灵草,或者……利用它的想法。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似乎随时都会爆发。而窗外夜空中,一片厚重的乌云正悄然吞着残月,预示着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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