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药是最日常的功课。竹叟的药方千奇百怪，药罐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冒泡，苦涩的气味弥漫整个竹舍。云瑶搬个小竹凳守在炉边，拿着蒲扇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白皙的鼻尖常常被熏得微红。每当药汁快要溢出，她便会手忙脚乱地去掀滚烫的盖子，好几次都差点烫到手指。
“笨。”萧烬不知何时会拄着竹叟削制的简易拐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在她即将碰到烫手盖子的瞬间，他那只能活动的手会快如闪电地伸出，用一根细长的竹枝精准地将盖子挑开。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利落。
“要你管！”云瑶回头瞪他，脸颊微红，不知是炉火熏的还是别的缘故。嘴上不饶人，眼底却漾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换药则是另一番“较量”。竹叟只负责关键的清创和调配药膏，日常的换药包扎便落在了云瑶身上。最初几次，面对萧烬肩后那狰狞外翻、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云瑶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解开绷带时，动作轻了怕扯动伤口，重了又怕弄疼他。
“无妨。”萧烬背对着她，赤着上身坐在竹榻边，宽阔的脊背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那道深可见骨的刀疤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盘踞其上，新生的嫩肉呈现出淡淡的粉色，与周围古铜色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声音平静，仿佛那伤口不在自己身上。
云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她用竹叟调制的、散发着清苦凉意的药膏，蘸在干净的细麻布上，动作极其轻柔地涂抹在伤口周围。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肌肤，那紧实而充满生命力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发麻。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她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
一次，当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边缘残留的药渍时，指尖无意中拂过那道旧伤旁边另一处早己愈合、颜色较浅的疤痕。那疤痕形状奇特，像是某种利爪留下的痕迹。她心头莫名一紧，指尖的动作顿住，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轻声问道：“这道……疼吗？”
竹舍内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萧烬背对着她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他那嘶哑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的质感，清晰地传入云瑶的耳中：
“不及……你咬舌自尽那句话疼。”
“咚！”
窗外，竹叟捣药的玉杵声，极其突兀地停顿了一瞬。那规律的“笃笃”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云瑶涂抹药膏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指尖传来的凉意仿佛瞬间冻结了血液！她愕然地抬起头，看向萧烬肌肉紧绷的宽阔脊背。那句话……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她记忆的闸门——悬崖暴雨夜，她抱着濒死的他，绝望之下喊出的那句“你若敢死，我立刻咬舌自尽”的威胁！
一股巨大的热浪猛地冲上她的脸颊！羞窘、懊恼、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他竟然都记得！在那种濒死的昏迷中，他竟然听到了！
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背，手下的动作更加慌乱，药膏几乎要涂到完好的皮肤上去。心口如同揣了一头小鹿，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竹舍内，只剩下她紊乱的呼吸声和窗外重新响起的、似乎比刚才更急更密了几分的捣药声。
萧烬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只是那古铜色的耳根，在透过竹窗洒落的斑驳光影下，悄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那道盘踞在肩背上的狰狞刀疤，似乎也随着他微微起伏的呼吸，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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