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那张因为连日奔波而显得有些憔悴，却依旧轮廓分明的、清秀的脸。
他的眼神，变了。
那里面所有的悲伤、愤怒和无力，都在一瞬间，被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淬火精钢般的、疯狂的意志所取代。
他，找到了补上那最后一个缺口的办法。
江寻推开忏悔室的门，走了出来。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径首穿过教堂大厅，走到了约翰神父和玉墨的面前。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所有人心跳的鼓点上。
刚刚从悲伤中缓过神来的玉墨，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
“李浩小哥，你……”
江寻没有让她说完。
他只是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让整个教堂，都为之震动。
“人数的问题，”他说，“我来解决。”
约翰神父和玉墨都惊愕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在所有人困惑的目光中，江寻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这张脸，”他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刮干净胡子，换上你们的衣服，倭军分不出来。”
一瞬间，整个教堂，陷入了比刚才更深的、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这个提议，太过疯狂，太过荒谬，以至于她们一时间，都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不！绝对不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约翰神父。他失声喊道，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和坚决的反对，“孩子！你疯了吗！你是男人！你怎么能……”
“神父，”江寻打断了他，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水，“现在，还有男人和女人的分别吗？”
“我们，都只是想活下去，或者，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的，人。”
一句话，让约翰神父所有的反驳，都堵在了喉咙里。
而玉墨，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着江寻。
她看着他那清秀的眉眼，白皙的皮肤，高挺却不失柔和的鼻梁，以及那虽然身形高挑、却因为连日奔波而显得异常消瘦的身板……
她忽然发现，这个提议，虽然疯狂，但……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可行的办法。
“你……”玉墨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颤抖，“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被发现了，下场比死还惨！”
“我这条命，是班长和弟兄们换来的。”江寻的目光，越过所有人，仿佛看到了金陵城外，那片冰冷的江水，“能多换几条命，就够本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
再也没有人反对。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没有别的时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最后的伪装，开始了。
这不再是属于十二个女人的仪式，而是属于十三个人的、共同的献祭。
玉墨和她的姐妹们，将江寻围在了中央。
她们拿出最后的那一点胭脂水粉，用她们那双曾描画过无数次风情妆容的、最专业的手，开始为江寻“上妆”。
她们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对待一件最珍贵的、即将破碎的瓷器。
她们用温热的毛巾，擦去他下巴上那层淡淡的青色胡茬。
她们用眉笔，将他那英气的剑眉，修饰得柔和而纤细。
她们用那盒小小的胭脂，在他那苍白的、属于男性的嘴唇上，点上了一抹属于女性的、悲伤的红。
“咔嚓——”
玉墨亲自拿起剪刀，将他那头利落的短发，修剪得更柔顺，更贴合一个女学生的模样。
最后，林婉君和她的同学们，默默地捧来了一套最干净的、还带着一丝皂角香气的蓝裙黑褂。
当江寻换上那身属于女性的衣衫，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教堂，都安静了。
一个身形高挑、面容清秀、因为被脂粉修饰过而显得有些雌雄莫辨的“女学生”，诞生了。
他的脸上，有着少女的柔美轮廓。
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是属于士兵的、冰冷而坚毅的眼神。
这种极致的、充满了矛盾的、诡异的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像……真像……”豆蔻喃喃自语，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玉墨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为他理了理那略显宽大的衣领。她的指尖，冰冷而颤抖。
“从现在起，”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是李浩。你是我们的第十三个姐妹。你的名字，叫……”
她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搜寻着一个最美的名字。
“……叫‘无畏’。”
“李无畏。”
江寻，不，现在的李无畏，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就在这一刻，教堂外，倭军卡车那沉闷的、如同催命符般的引擎声，清晰地响了起来。
时间，到了。
约翰神父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胸前的十字架，为这十三个即将走向深渊的灵魂，做着最后的祷告。
教堂的门，缓缓打开。
清晨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涌了进来。
长谷川站在卡车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然后，他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教堂的门里，走出了十三名“女学生”。
她们都换上了干净的蓝裙黑褂，剪着参差不齐的短发。
她们的脸上，都画着一抹凄美的、仿佛用鲜血凝成的红妆。
她们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得令人心悸的、仿佛看透了生死般的凄美笑容。
她们在所有人的泪水中，在神父那悲痛欲绝的祷告声中，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
江寻混在其中，排在队伍的末尾。
他低着头，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那紧紧攥着一片锋利金属片的、骨节发白的手。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是他另一场战斗的、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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