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林老三那一眼,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小雨心里漾开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斥责,没有“歪门邪道”的标签,只有那沉沉的、带着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神色的目光。这比任何话语都更让她心弦紧绷,却也隐隐透出一线微光——父亲,似乎并没有完全否定?
接下来的日子,林小雨变得更加谨慎,也更加勤勉。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乖巧”的女儿,学针线、做家务、帮母亲侍弄菜园,一丝不苟。只是,她干活时,眼神会不自觉地飘向那架沉默的纺车,脑中反复推演着那天芦苇杆传动时的问题:强度不够、摩擦太大、连接不稳、噪音刺耳……
真正的木头!她需要真正的木头!需要能削出真正榫头的硬木!
可木头从哪里来?家里除了烧火的柴禾,根本没有像样的木料。去张伯那里讨?她不敢,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买?家里的铜钱每一枚都拴在肋条上,是救命的口粮钱,绝不可能花在这“不务正业”上。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个现实困境逼得再次陷入沮丧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天傍晚,林老三从地里回来,肩上扛着一根不算太粗、但形状扭曲、布满树瘤的榆木疙瘩。这是清理田边沟渠时挖出来的老树根,当柴烧都嫌它难劈、烟大、火不旺,属于典型的“鸡肋”废料。
“这破根子,扔灶膛都嫌费劲!”林老三嘟囔着,随手将那榆木疙瘩丢在灶房墙角,溅起一片尘土。
林小雨的心却猛地一跳!榆木!虽然疙瘩多、纹理扭曲,但榆木质地坚硬、韧性好,是制作榫卯的好材料!而且,这是一块无人在意、可以随意处置的“废料”!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钉在那块丑陋的榆木疙瘩上。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
晚饭后,林母在油灯下缝补衣裳。林老三坐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望着黑沉沉的夜色发呆。林小雨像往常一样,主动承担起收拾灶台、烧热洗脚水的活儿。
灶膛里的火生了起来,橘红的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驱散着灶房的寒意。林小雨一边往灶膛里添着好烧的茅草和细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墙角那块榆木疙瘩。
机会来了!
她假装添柴时不小心,用烧火棍轻轻一拨,一小块带着火星的、烧得半透的木炭滚落出来,正好滚到榆木疙瘩旁边。她“哎呀”一声,赶紧用烧火棍去拨弄那块木炭,动作自然地“顺便”将那块沉重的榆木疙瘩也往灶膛口的方向拖拽了一小段距离。
一次,两次……她耐心地重复着这个“意外”。添柴,拨火星,“顺便”拖木头。动作极其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为了避免火星引燃旁边的杂物。林老三在门槛边吞云吐雾,似乎并未留意灶房里的这点小动静。林母也全神贯注于手中的针线。
终于,那块顽固的榆木疙瘩被她一点一点地、成功地“挪”到了灶膛口附近最温暖的位置!这里温度很高,但又不至于首接接触火焰烧起来。林小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再有大动作,只是默默地继续烧火,让灶膛持续散发的热量,均匀地烘烤着那块坚硬的榆木。
她在给榆木疙瘩开“小灶”!
目的很明确:利用灶膛的余热,慢慢烘烤这块扭曲的榆木,去除部分水分,软化它的木质纤维。这样,等它凉下来后,也许……会变得稍微好处理一点?用家里那把钝柴刀,或许能勉强削动?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轮到她烧火做饭,林小雨就变着法儿地将那块榆木疙瘩“照顾”在灶膛口最温暖的位置。她不敢烤得太久太热,怕引起注意,也怕木头烤焦。每次烘烤一段时间,就假装清理灶台,把木头挪开一点降温。晚上等父母睡熟,她甚至会偷偷起来,借着灶膛里微弱的红光,用小手指抠一抠木头被烘烤的部位,感受着那一点点微妙的变化——似乎,真的没有原来那么硬得硌手了?
这天下午,机会再次降临。林母要去河边洗一大盆积攒的衣物,林老三也出门去邻村换点菜种。家里又只剩下林小雨一人。
她的心再次狂跳起来。她飞快地冲到灶房,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那块己经被灶膛余热“伺候”了好几天的榆木疙瘩拖到院子中央光线最好的地方。拿起那把沉重的、豁了口的柴刀,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张伯用锛子削木时的动作和角度。
“嘿!” 她用尽全力,将柴刀狠狠砍向榆木疙瘩边缘一处相对平坦、树瘤较少的地方!
“当!” 一声闷响,柴刀被弹起老高,震得她虎口发麻!榆木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果然还是太硬了!林小雨咬着牙,毫不气馁。她调整角度,不再追求一刀砍断,而是像锯木头一样,用柴刀的刃口,一下一下地、艰难地在同一个位置来回“锯”!
“嚓…嚓…嚓…” 单调而费力的摩擦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手臂酸胀得像是要断掉。坚硬的榆木纤维顽强地抵抗着钝刀的切割,每一“锯”都只能刮下一点点细碎的木屑。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小雨全神贯注,眼中只有刀口下那一道越来越深的凹槽。她忘记了疲惫,忘记了风险,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她不是在砍木头,而是在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向禁锢着她的现实壁垒,发起一场注定艰难却无比执着的冲锋!
不知道“锯”了多久,她的手臂己经麻木,虎口也被粗糙的刀柄磨得生疼。终于,“咔嚓”一声轻响,一小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木片,被她硬生生地从那巨大的榆木疙瘩上“锯”了下来!
成功了!虽然只是一小块!虽然边缘参差不齐,像狗啃过一样!
林小雨如获至宝!她顾不得酸疼的手臂,立刻抓起那块来之不易的榆木片,跑回灶房。她没有立刻尝试削榫头,而是拿起一根烧剩下的木炭——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用来“画图”的工具。
她将榆木片放在平整的泥地上,回忆着纺车传动装置两边卯眼的尺寸和距离,小心翼翼地用木炭在榆木片上画线。她要在这块木片上,尝试削出两个小小的、能模拟榫头的凸起!
炭笔的线条歪歪扭扭,但她画得无比认真。画好之后,她再次拿起那把沉重的柴刀。这一次,不再是蛮力地砍劈,而是像雕刻一样,极其小心地用刀尖和刃口,一点一点地剔除木炭线以外的部分。
这比“锯”木头更难!力道稍大,就可能把薄薄的木片劈裂;力道太小,又削不动坚硬的榆木。汗水滴落在木片上,瞬间被吸收。她的指尖被木刺扎破,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刀尖与木头的每一次细微接触上。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极其简陋、大小不一、形状也歪歪扭扭的“小凸起”,终于勉强出现在了榆木片的两端。这根本算不上榫头,只能说是两个粗糙的“小疙瘩”。
林小雨迫不及待地拿起这块“试验品”,冲到纺车前。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小疙瘩”对准驱动轮转轴的卯眼,用尽力气往里塞……
“噗。”
木头摩擦的声音响起,那个小疙瘩艰难地挤进了一小半,卡住了!虽然摇摇晃晃,极不稳定,但确实卡住了!
她又将另一端的小疙瘩对准锭子转轴的卯眼,再次用力……
这一次,没那么幸运。小疙瘩的大小和卯眼对不上,角度也偏了,无论她怎么用力、调整,都塞不进去。
失败了一半。但林小雨看着驱动轮那边卡住的小疙瘩,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能卡住一边,就证明方向是对的! 尺寸不对、精度不够,那是因为工具太差,经验不足!但至少,她证明了,用真正的木头,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是有可能做出能嵌入卯眼的东西的!
她需要更合适的工具,需要更精确的测量,需要更多的练习材料……但最核心的一步——用硬木制作刚性连接件替代皮带——在原理和可行性上,再次得到了粗陋却真实的验证!
她看着手中那块沾着汗水和一点血渍的榆木片,看着上面两个丑陋的“小疙瘩”,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像捧着稀世珍宝。这是她用智慧和汗水,在父亲无声的默许(或者说忽视?)下,从坚硬的现实壁垒中,亲手凿下的第一块基石!
院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林小雨飞快地将那块“试验品”榆木片和柴刀藏好,将纺车恢复原状,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只是,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中尚未褪去的兴奋光芒,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林老三扛着换来的菜种走进院子,目光扫过正在扫地的女儿,又扫过墙角那块似乎没什么变化的榆木疙瘩,最后落在灶房门口那架依旧沉默的纺车上。他的眼神深邃,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林老三心中那团复杂的火焰。女儿那异常明亮的眼神,灶房门口偶尔飘出的、不同于寻常烧火的木头焦糊味(那是烘烤榆木的味道),还有墙角那块似乎被动过的“废柴”……一切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这个当爹的眼睛。
他沉默地放下水瓢,目光再次掠过女儿那努力掩饰却依旧显得过于“精神”的小脸。
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林老三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说不出是担忧,是无奈,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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